這御京城中,多是講究一個三朝回門,即新婚的第三日,夫婦結(jié)伴回到娘家,一齊拜見岳父岳母,以昭示鶼鰈情深。
這日程念影起了個早。
小宮女在身后為她梳妝,一邊的施嬤嬤捧著茶道:“郡王今日不能陪您回門了。”
昨晚傅翊就沒有再來幽篁院,今日聽見這話,程念影也不覺奇怪。
她應(yīng)了聲:“好?!?/p>
施嬤嬤本來準(zhǔn)備了一肚子安撫的話,這會兒全吞了回去。
后頭兩個小宮女卻是交換了目光,暗暗啐道,就裝吧。
沒有丈夫陪著回門,別管是哪個女人,面上終究是掛不住的。
“好了,嬤嬤您瞧瞧怎么樣?”梳頭的小宮女收起手轉(zhuǎn)頭問施嬤嬤。多少有些忽視程念影這個主子了。
施嬤嬤輕咳一聲,問程念影:“郡王妃,您瞧瞧,可喜歡今日這一身?”
她有意敲打小宮女,但也怕程念影自己做主,挑了不合適的衣裳,作了不合適的打扮。
她哪里曉得程念影壓根不在意這些。
“我很喜歡。”程念影說著起了身。
穿金戴銀,錦衣華服,她怎會不滿?
小宮女聞聲松了口氣,忙向施嬤嬤隱晦地討好地笑了笑。
施嬤嬤斜斜瞪她一眼,隨即趕緊扶住了程念影:“咱們也不必急,先用過早膳。今日小廚房做了冬筍銀魚羹,也不曉得合不合您的胃口……”
冬筍銀魚羹?程念影沒吃過。
光聽名字,她口水都要下來了。
“就吃這個。”她肯定地道。
施嬤嬤腦中驀地竟生出個念頭來——多好養(yǎng)活!
這念頭有些越矩,但她的確是覺得這位全無侯府嫡女的驕橫氣呢。
底下人應(yīng)當(dāng)更愛敬這樣的主子才是??!
早膳很快擺了上來,程念影剛捏起筷子,便有人從院門外近了,遙遙一福身:“郡王妃?!?/p>
小宮女歡喜地迎上去,親切地喚著:“木荷姐姐?!?/p>
木荷只管與程念影說話:“今日回門的禮單,是奴婢擬的,請郡王妃過目,可有不妥之處。”
室內(nèi)寂靜了一瞬。
眾人都知道,這侯府女雖然是嫁進(jìn)來了,卻遲遲未掌管家之權(quán)。如今木荷代為行事,卻不知郡王妃會不會當(dāng)場發(fā)作。
木荷這廂垂著頭,雙手遞上單子,看起來恭恭敬敬。
實(shí)則心中也忍不住想。
她會滿意這份禮單嗎?
若不滿意,鬧起來,會將我襯得可憐,還是郡王會責(zé)怪我辦事不力?
就在眾人念頭各異時,程念影接過來匆匆一掃,她道:“好?!?/p>
小宮女愣住。
好?
又是好?
什么都是好?
當(dāng)真這樣能忍?
木荷也扯著嘴角問:“郡王妃一一瞧過,沒有不妥之處?”
程念影哪里知道回門的禮單上應(yīng)該準(zhǔn)備些什么東西。
反正要她來看,她是絕不會挑剔的。
但她代表著她的那個“姐姐”,此時說話也要說得漂亮才好。
她當(dāng)下擱了筷子,抬眸盯著木荷,認(rèn)真地問:“此事可是郡王交予你來辦的?”
木荷:“是?!?/p>
“郡王都信得過你,我為何信不過你的本事呢?”程念影反問。
一下將木荷問住了。
木荷艱難地動了動唇,心道好一個四兩撥千斤。若她敢做手腳,傷的還是郡王的顏面了。
這番話還襯得她郡王妃萬分識大體呢。
施嬤嬤笑出聲:“是,正是。郡王將此事交給木荷姑娘,豈有辦不好的?”
木荷收拾心情,將禮單接回去:“是,承蒙主子抬愛,也多謝郡王妃信任?!?/p>
屋里其他人暈乎乎地聽著這般對話,沒想到這樣容易就揭過了這輪交鋒。
程念影不再理,低頭專心用完了自己的早膳。
木荷不由頓生一種荒謬感。
仿佛她的百般試探與期待,于這侯府女來說,還不如跟前這頓飯來得重要……
“我吃好了,走吧?!背棠钣暗穆曇繇懫?。
室內(nèi)終于又恢復(fù)了動靜,眾人忙活起來,準(zhǔn)備出府。
一路來到府門前,那里已經(jīng)有人在等了。
“傅大人?”施嬤嬤愣聲喚出那人的稱呼。
傅瑞明一身青色常服,腰間挎刀,緩緩轉(zhuǎn)身,冷著臉拱手先拜道:“堂嫂?!?/p>
小丫鬟走在后頭,當(dāng)先紅了臉。
傅大人好生英俊。
程念影緩緩眨了下眼,腦中還印著方才一路走過來的郡王府路線。
到一個地方,先記下來那個地方的路,已是刻入殺手骨子里的習(xí)慣了。
“傅大人?!背棠钣盎厣瘢邒咭粯雍?。
“不敢當(dāng),我表字子茂,堂嫂如此喚我就是?!备等鹈黝D了頓,道:“今日我送堂嫂回門?!?/p>
侯府下人面露驚愕。
先前迎親是由他代迎,今日連回門竟也由他來代替嗎?
雖然一早知曉郡王病得厲害……但回門也不能陪,只怕剛從閻王殿討回來一條命的姑娘,聽了恨不得又立馬上吊去。
“郡王病得起不來了嗎?”程念影這時好奇地問。
傅瑞明以為她是在暗暗諷刺,便語氣冷硬回道:“兄長他為救陛下而重傷,又為公務(wù)殫精竭慮。縱使今日病愈,恐也不似別的男子那般,有那么多閑暇時光陪伴妻子左右。”
“那倒是無妨的。”程念影想也不想便道。
總待在一處,她還得時時警惕。
不對,她覺得無妨,但侯府未必這樣想……
程念影當(dāng)即話音又一轉(zhuǎn):“那以后怎么辦呢?”
這要替侯府問清楚了。
“以后?”傅瑞明看著她。
程念影點(diǎn)頭:“嗯,以后總要生孩子啊?!?/p>
傅瑞明:“……”
小丫鬟更是被嗆得咳嗽了起來。
“總不能事事都由傅……由子茂你來代替。”程念影一本正經(jīng)。
傅瑞明這么一座冰山,這一刻卻硬生生地別開了腦袋,脖頸微紅地?cái)D出聲音:“此事上……自然是由兄長他與你……再議。”
話說完,傅瑞明又覺得不妥。
這話說得……好像兄長沒功夫陪她回門,卻有功夫與她圓房,單單一個好色之徒了!
傅瑞明有心再補(bǔ)救,但動了動唇,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再看程念影這廂,全然不管自己說了何等驚世駭俗的話。她既關(guān)心完了“相公”,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一提裙擺,從容地朝轎子去了。
憋悶的傅瑞明:“……”
那廂轎簾落下。
傅瑞明也翻身上了馬。
一行人離開了郡王府。
而一門之隔以外。
吳巡瞠目結(jié)舌,回頭看了看自家主子:“她、她可真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