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時值六月,江夏之地的夜,沉悶而燥熱,荒野外連夏蟲的鳴叫都帶著一絲不安。
子時剛過,夏口城西門悄然開啟
令人牙酸嘎吱嘎吱的絞盤聲中,全身黑甲、口銜枚的韓當、潘璋所部五千精銳,沉默的涌出城門。
幾乎在同一時間,夏口城北門也傳來相同的聲響。
韓當、潘璋二人聞此聲響,皆咧嘴一笑。
黃蓋已經開始行動,那接下來就到他們了。
二人先是率大軍悄無聲息地迂回至荊州軍與望江嶺之間的一處險要隘口。
此處乃是通往望江嶺的必經之路,兩側丘陵夾道,林木叢生,正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韓將軍,你我將主力伏于此地。若那劉琦真派兵救援宋濂,我軍便可半途擊之,必獲大勝!”潘璋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獵食者的光芒。
韓當點了點頭,并沒有言語,因為就算讓他來找,也多半會選擇在此地設伏。
五千江東精銳于是迅速隱入道路兩側的黑暗之中,如同蟄伏的惡狼,屏息凝神,只待獵物上門。
時間在潘璋,韓當二人緊張的等待中緩緩流逝。
約莫半個時辰后,東面望江嶺方向,突然火光沖天,殺聲隱隱傳來,映紅了小半邊天幕!
伏擊圈內的江東軍頓時精神一振,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通往荊州大營的方向。
然而,一刻鐘,兩刻鐘……
道路上始終寂靜無聲,莫說是大隊援軍,連個探馬的影子都沒有。
“潘文珪,看來劉琦小兒并未中計!”
韓當?shù)哪托臐u漸耗盡,語氣帶著許些煩躁。
潘璋望著荊州大營方向那片死寂的黑暗,臉色也陰沉下來。
周瑜都督預想的“圍點打援”之策,恐怕是落空了。
而劉琦的謹慎,有點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罷了!”潘璋啐了一口,眼中兇光再現(xiàn),“既然他不來,那我們就過去!按主公之策,直搗其大營!”
“早該如此!”韓當豁然起身。
而荊州軍大營內,中軍帳。
劉琦并未深睡,隨著望江嶺上燃起的沖天火,劉琦被親衛(wèi)急促的喚醒:“主公,望江嶺方向起了火光!”
劉琦披衣而起,走到帳外,遙望東面那片被映紅的天空,臉上非但沒有驚慌,反而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沉著。
劉琦早已料到,江東軍絕不會坐視自己從容布置的,所以反擊是必然的,而望江嶺這個制高點,首當其沖。
“主公!望江嶺烽火!宋校尉處定然遭遇猛攻,我等是否要派兵馳援?”匆匆趕來的陳武甲胄未全,臉上帶著急切。
他身為劉琦親衛(wèi)統(tǒng)領,首要職責是護衛(wèi)主公安危,對于此類突發(fā)軍情,他的第一反應則是確認主公的決策,以此好加派親衛(wèi)通知軍中各將校。
不等劉琦回答,同樣聞訊趕來的王朗(王仲宣)立刻出聲制止::“主公,陳將軍,萬萬不可!深夜敵情不明,貿然出兵,乃兵家大忌!”
“且這或許是江東軍調虎離山,或半道設伏之策?”
“而望江嶺上宋校尉有兵兩千,據險而守,豈是頃刻可破?末將料定,宋校尉必能堅守待旦!”
劉琦贊許地看了一眼王朗,這位從底層憑借軍功升上來的校尉,作戰(zhàn)經驗的確豐富,一眼看出了關鍵。
劉琦淡然開口:“仲宣所言,深合我意。望江嶺之險,我早已從戰(zhàn)報中得知,通往嶺上之寬途僅一兩條,宋濂已按我令深溝固壘,縱有數(shù)倍之敵,一夜之間亦難攻克?!?/p>
劉琦語氣輕松,甚至帶著一絲調侃:“說不定,此刻那孫權或周瑜,正效仿仲宣你當日,在哪個山坳里忍著蚊蟲叮咬,盼著我軍去鉆他的口袋呢。我便偏不如他所愿,讓他們白白喂一夜蚊子?!?/p>
眾將聞言,緊張的氣氛稍緩。
王朗更是苦笑拱手:“主公明鑒,但愿如此。”
然而,劉琦笑容一斂,語氣轉為嚴肅:
“然,我軍亦不可大意!兵法言,虛而實之,實而虛之。”
“望江嶺烽火若未能調我出動,其伏兵豈會空手而歸?若伏擊不成,其真正殺招,或許便是趁我注意力被引開之際,夜襲我這大營!”
說完劉琦當機立斷,沉聲下令:“傳令各營,即刻按第一預案行事,謹守營寨,弓弩上弦,未有我的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擊!”
“所有明哨、暗哨、游哨,加倍警惕,嚴防敵軍趁夜摸營!”
與此同時,荊州大營外黑暗之中。
潘璋與韓當伏在草叢中,望著遠處依舊沉寂,并未因望江嶺烽火而出現(xiàn)大規(guī)模調動的荊州大營,臉色都凝重起來。
“這劉琦,竟如此沉得住氣?”韓當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意外和一絲不安。
潘璋眼中兇光一閃:“無妨!他不出營,正合我意!按第二計,我待會佯攻制造混亂,吸引其注意。”
“韓將軍,你速帶本部,去焚毀其營外器械場!能燒多少是多少,務必毀了那些礙眼的家伙!”
“好!”韓當也不啰嗦,一招手,帶著麾下千余精銳,借著夜色掩護,悄悄的向荊州軍大營側后方的器械場摸去。
潘璋則深吸一口氣,對身旁一名精悍的別部司馬下令:“馬忠!你帶本部人馬,多樹旗幟,擂鼓吶喊,向前營逼近,做出全力攻打之勢!”
“若能誘敵出營,我自有接應;若其不出,你便虛張聲勢,待韓將軍得手信號,便交替掩護后撤!”
“末將領命!”馬忠,這位歷史上曾擒殺關羽的江東驍將,此刻眼中閃爍著對軍功的渴望,立刻率部行動。
然而,潘璋、馬忠低估了劉琦的謹慎。
荊州大營外圍,并非只有肉眼可見的明哨。
就在馬忠麾下精銳悄無聲息地摸向營門,準備拔除柵欄前的哨塔哨兵時,異變陡生!
“咻——噗!”一名江東銳士剛從陰影中躍出,手中的短刃尚未觸及哨塔上那名看似松懈的荊州哨兵咽喉,一支弩箭已從側后方另一個完全不起眼的草垛中射出,精準地貫穿了江東銳士的脖頸!
幾乎在尸體倒地的同時,那名草垛中的荊州軍暗哨快速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塞入口中——那是一個造型奇特的木哨,哨內嵌有一顆小小的陶珠。
此物正是劉琦往日見軍中傳遞警訊手段匱乏,除卻笨重的銅鑼、依賴視野的火把以及傳播范圍有限的呼喝外,缺乏一種能讓單兵快速、隱蔽且遠距示警的工具。
于是劉琦便依據后世一些特制的勺子模糊記憶,琢磨出這內嵌陶珠之法所制,軍中趕制配發(fā)不久,今夜正是首次用于實戰(zhàn)。
“嗶——?。?!”
一道尖銳、凄厲、穿透力極強的哨音,瞬間撕裂了寂靜的黑夜!
暗哨吹出的勺聲不同于這個時代任何號角或竹哨,它更高亢,更急促,更尖銳!
勺聲如同投入滾油的涼水,又像是連鎖反應的起點!
“嗶——嗶——嗶——?。 ?/p>
以此處暗哨為原點,刺耳的哨音如同烽火般,沿著預設的警戒線路,一波接一波地向大營內部急速傳遞而去!
幾乎是哨音響起的下一秒,整個荊州大營如同被驚醒的巨獸,無數(shù)火把快速燃起,將荊州營寨周邊五十步內照得亮如白晝!
原本沉寂的營帳瞬間被掀開,無數(shù)枕戈待旦的士卒在基層軍官短促的呼喝聲中,抓起兵刃、頂著盾牌,嚴格依照預案沖向各自預設的防御位置,動作迅捷而有序,并無多少慌亂……
而正準備發(fā)動突襲的馬忠部,身形徹底暴露在這片光亮之下!
“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馬忠臉色劇變,他完全沒料到荊州軍的警戒體系如此詭異高效。
“敵襲!各卒堅守位置!弓弩手放箭!”營寨望樓和柵欄后,響起了荊州軍官冷靜而果斷的命令聲。
準備好的弓弩如同疾風暴雨般傾瀉而下,瞬間將沖在前面的江東兵射倒一片!
計劃敗露,偷襲已無可能,按常理,此時應立即撤退。
但潘璋遠遠望見,臉上橫肉一抖,兇悍之氣上涌:“就這么走了,豈不讓人笑話!既然來了,總要留下點什么!傳令,強攻前營,為韓將軍創(chuàng)造機會!”
潘璋決定行險一搏!
一時間,潘璋主力盡出,配合前方陷入混亂的馬忠部,對荊州大營前營發(fā)起了猛攻。
雙方箭矢往來如蝗,喊殺聲震天動地。
而大營內,劉琦已在黃忠、陳武等將簇擁下登上前營指揮臺。
劉琦一身玄甲,目光冷靜地掃過戰(zhàn)場,試圖通過敵軍的主攻方向。
但觸目所及,皆一片混亂,尤其是馬忠所強攻的前營右翼方向。
那里的戰(zhàn)況顯然異常激烈,甚至可說是危急——一段近三丈寬的柵欄已被推倒砸爛,形成一個盡十米的缺口!
洶涌的江東兵正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從這個缺口不斷涌入營內!
火光跳躍,映照出缺口處慘烈的搏殺。
荊州軍士卒在基層都伯、隊率的嘶吼下,拼死組成防線,用盾牌和長矛死死頂住沖進來的敵軍。
雙方在這個狹窄的區(qū)域內瘋狂絞殺,刀光劍影,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鮮血迅速染紅了腳下的泥土。
而后續(xù)的江東兵則踩著同伴和敵人的尸體,嚎叫著繼續(xù)向內沖擊,試圖擴大突破口。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劉琦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一個身影,正是江東別部司馬馬忠,他正站在缺口內側,手持長刀,聲若洪鐘地呼喝指揮,儼然是這股突入荊州前營敵軍的核心。
馬忠不時揮刀格開射來的冷箭,隨后親自率著部曲,如同楔子般一次次鑿擊著荊州軍倉促組成的防線,所過之處,荊州軍士卒竟難以抵擋,被他接連劈翻數(shù)人!
而正是馬忠的勇猛,才使得這個突破口非但沒有被迅速封堵,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擋住!快擋住他們!把缺口堵上!”一名荊州軍侯目眥欲裂,聲音都已嘶啞。
“此人倒是驍勇。”劉琦冷哼一聲,順手接過親衛(wèi)遞上的三石強弓,搭上一支破甲箭。
劉琦眼神一凝,周身殺意瞬間斂于弓弦。
強弓在劉琦巨力之下,瞬間弓如滿月,箭尖微調,牢牢鎖定那個在火光中騰挪叱咤的身影。
“嗖——!”
箭矢離弦,撕裂空氣,發(fā)出死亡的低嘯。
因為馬忠身處在雙方士卒中,劉琦為了避開幾名己方士卒,微微扭轉了一下弓弦。
是以,箭矢并非直線飛行,而是帶著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線,巧妙地避開了幾名混戰(zhàn)士卒身影的遮擋,精準的命中了在混戰(zhàn)中的馬忠。
即便馬忠有心留言四周冷箭,但對于劉琦手中的三石強弓而言,就算是發(fā)現(xiàn)了也無濟于事。
百步距離,對于這三石強弓射出的破甲重箭而言,幾乎是轉瞬即至!
“噗嗤!砰!”
箭矢命中目標的悶響之后,竟緊接著一聲沉重的撞擊聲!
箭矢不只是穿透了馬忠的身軀。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三石強弓賦予箭矢的恐怖動能完全爆發(fā)!
破甲箭不僅輕易地撕裂了馬忠的胸膛,箭矢上那巨大的沖擊力更是將馬忠整個人帶得向后猛地一仰,雙腳離地,竟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直接倒飛出去!
馬忠的身軀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弧線,隨即重重地砸在身后幾名部曲身上,連人帶甲撞作一團,頓時引起一片驚呼和混亂!
“司馬?。 ?/p>
“馬司馬中箭了!”
距離馬忠最近的十余名江東士卒完全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呆了。
剛才還勇猛無比的司馬,轉瞬之間便被人給射飛出去,若不是親眼所見,這些江東士卒還以為,馬忠是被床弩給擊中了呢?。?!
主將驟然陣亡,原本還在奮力進攻的這部江東兵瞬間士氣崩潰,驚駭之下,轉身便逃。
“好箭法!”老將黃忠大喝一聲,隨后不等劉琦下令,便率本部精銳從側門殺出,黃忠如同猛虎下山般,追殺潰兵,斬首數(shù)百,隨后更是從潰軍手中將馬忠的尸首給搶了回來。
遠處,正在指揮后續(xù)部隊壓上的潘璋,親眼目睹了馬忠被一箭射飛、其部瞬間崩潰的全過程,那馬忠倒飛的身軀讓潘璋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三石強弓?!”
“這怎么可能!劉琦小兒,竟有如此臂力和箭術?!”潘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潘璋文珪,自詡勇力過人,長年累月打熬筋骨,也僅能開兩石強弓,且難以持久。
那劉琦,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荊州長公子,竟有如此神力?這他娘的是哪門子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