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清貴與將門鐵血，自來便循著“對立又相融”的暗線并存。

侯府端著世襲的體面，暗里輕賤將軍府“發(fā)跡尚淺、一身武莽氣”。

卻偏又忌憚其掌兵的鋒刃。

將軍府則瞧不上侯府“空擁爵位、遇事畏縮”的迂腐。

可轉(zhuǎn)頭又需借那百年積淀的門第聲望，熨帖京中錯綜復(fù)雜的社交脈絡(luò)。

伯安侯府與鎮(zhèn)國將軍府的門第原是齊肩對等，不分軒輊。

可論及實權(quán)威懾與朝堂權(quán)重，卻是伯安侯府遠難企及的。

焦氏自然更看重鎮(zhèn)國將軍府。

溫毓輕緩的向焦氏說：“帖子是趙家小姐送來的，我與她見過兩回，她性子熱絡(luò)，說與我投緣。”

焦氏聞言點了點頭，臉上浮起幾分惋惜：“說起來，鎮(zhèn)國將軍府就這么一位金尊玉貴的小姐。將軍待夫人素來是掏心掏肺的好，府里連個伺候的妾室都沒納過，這般情份，在京中勛貴里可是獨一份，多少人暗地里羨慕呢。”

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帖子上，語氣帶著幾分篤定地問：“你會去的吧？”

“趙姑娘一片好意，給了我個見世面的機會，她大方慷慨，我若扭捏拒絕，往后她怕要覺得我請不動、愛清高賣弄?！?/p>

“是，要去，一定要去！”焦氏小心翼翼將那燙金帖子穩(wěn)穩(wěn)擺在桌上，指尖按了按，像是握住了什么要緊的東西。

回去后，焦氏沒半分猶豫，讓人從自己嫁妝箱底翻出一套頭面。

她素日持家節(jié)儉。

若非心里有極重的算計，斷斷舍不得拿出來。

她這般心思，全為了八歲的兒子鄭偃。

那孩子如今在幾家商戶合辦的蒙館里讀書，學(xué)的不過是識字、算數(shù)、寫書信。

滿打滿算都是為了將來接手家業(yè)做準備。

可焦氏不甘心！

她日夜盼著兒子能進世家族學(xué)，能走科舉路、將來入仕。

可商戶之子縱有萬貫家財，在那些文世子弟面前，終究矮了半截。

唯有讀了書、擠進門閥圈子，才算真正有了出息。

七姑娘攀了伯安侯府，原是條好途徑。

可焦氏深知她性子，前腳嫁進侯府，后腳便會輕看母家。

斷不會拉她兒子一把。

正愁沒別的法子，鎮(zhèn)國將軍府的帖子及時送了來。

溫毓既與這般世族顯貴有了牽扯，未必不能借著這機會，讓兒子進族學(xué)。

這算盤，焦氏打得極細，卻不肯露半分急切。

第二日親自送頭面時，她特意帶上了鄭偃。

孩子規(guī)矩得很，一口一個“阿毓表姑”叫著，說話時十句里有八句不離“想讀好書、想識更多圣賢文”，眼神里滿是懇切。

焦氏只在一旁含笑聽著，偶爾搭一兩句嘴。

輕描淡寫提兩句兒子讀書的境況，半句沒提“求幫忙”的話。

她要慢慢來，先把這姑侄情分處得熱絡(luò)些。

等溫毓主動上了心，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母子倆走后，云雀忍不住道：“主子，她的算盤珠子，都快崩你臉上了。”

溫毓掀開盛頭面的錦匣。

里頭的珠釵素凈得很，碎珠攢成的纏枝紋不張揚，點翠的流蘇也只墜了三兩道，恰好襯她平日素雅的裝束。

焦氏送東西懂分寸。

從不是堆砌華貴，而是只揀他人最合心意的來。

溫毓說：“鄭偃那孩子，太懂察言觀色，精于算計，反倒不是入仕的料子。焦氏急著推他，遲早會害了他?！?/p>

云雀：“她未必這么想。”

溫毓合上錦匣，眸色沉靜：“路走得太急容易歪，她會看清的?！?/p>

許姨娘來了鴛鴦居。

她想麻煩溫毓在春茗宴上，多提醒雙胞胎。

那兩個孩子從沒去過這般世家宴席，規(guī)矩上怕有疏漏。

七姑娘有白姨娘跟著，心思未必能分到雙胞胎身上。

溫毓讓她放心。

轉(zhuǎn)眼到了春茗宴。

鄭府備好了三輛馬車。

七姑娘晨起梳妝，將箱底最惹眼的行頭全堆在了身上。

她早聽聞溫毓得了鎮(zhèn)國將軍府的帖子。

心口像堵了團濕棉絮，又悶又酸。

見了溫毓，她面上裝得客氣：“表妹能得將軍府相邀，真是好福氣?！逼┝诉€添了句，“可惜將軍府里沒有一位公子。”

話里的陰陽怪氣，再明顯不過。

溫毓抬眸，目光淡淡掃過她滿身的華貴，只輕聲提醒：“表姐慎言。將軍夫婦情深意重，這話若是傳到將軍夫人耳中，未必合她心意，侯夫人也會下面子的?！?/p>

七姑娘猛地一怔。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溫毓卻已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白姨娘連忙拉過臉色發(fā)白的七姑娘，塞進前面的馬車，低聲安撫幾句。

馬車轆轆，一路駛至伯安侯府。

今日這春茗宴，原是伯安侯府牽頭，特意邀了鎮(zhèn)國將軍府與永安侯府三家合辦。

既顯熱鬧，又能省卻不少置辦的麻煩。

故而鎮(zhèn)國將軍府也有資格一同下帖。

其余受邀的貴胄，門第皆遠不及這三家，不過是來湊個熱鬧、攀個交情罷了。

車剛停穩(wěn)，七姑娘便扶著母親白氏的手，腰桿挺得筆直，語氣里滿是旁人不及的傲慢：“娘，女兒熟，跟著我走便是。”

她替侯夫人擋了一刀。

侯夫人感念其恩，請她到府里做客過幾次。

如今侯府又為三公子的婚事下了聘，她遲早會嫁進來。

白姨娘先帶她去拜見侯夫人。

溫毓和雙胞胎由侯府的人引往花廳去。

天氣寒，花廳里燒著地龍。

里面笑語喧嘩，鬢影衣香晃得人眼暈。

十來位世家姑娘散坐在四處，吃茶聊天。

鄭苞兒和鄭蕊兒難得安靜。

溫毓沒坐一會，便有個穿青碧色比甲的侍女進來，朝她福了福身：“溫姑娘，我家小姐有請?！?/p>

是趙瀾身邊的侍女。

趙瀾在外面的朱紅廊柱旁。

她今日穿了襲銀紅撒花軟緞裙，雙手習(xí)慣性背在身后，連站姿都帶著幾分武將世家的利落，半點沒有閨閣女子的嬌柔，反倒襯得羅裙都添了幾分英氣。

見溫毓出來，趙瀾揉了下額：“里面太吵了，你怎么坐得住的？”

溫毓說：“你是聽慣了沙場風(fēng)聲，才覺得這熱鬧刺耳。”

趙瀾不喜歡聽那些閨閣里的細碎閑談。

滿耳脂粉氣遠不如演武場的吶喊來得痛快。

她被戳中心思，低笑出聲，眉眼間的煩躁散了大半。

她又和雙胞胎打招呼。

然后帶溫毓過去見自己母親鎮(zhèn)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