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暖,風里已帶了幾分燥熱。
立夏的腳步近了。
鄭家便開始張羅著做夏裝,今年布莊送來的夏料格外多,堆在繡房里,琳瑯滿目得晃眼。
焦氏對著滿桌的綾羅綢緞,不由得蹙了蹙眉。
自她接過鄭家當家的擔子,這還是頭一回親手挑揀布料。
她喚來嬤嬤,讓去請溫毓過來幫著一同挑選布料。
她并非沒主見,只是想借著這個由頭,多與溫毓親近幾分。
兒子入族學的事……
是壓在她心里的一塊重石。
眼下只有溫毓能幫她!
“表姑娘,你幫我一塊看看,這料子多得挑費了眼不說,我又不放心全都丟給繡房的人。她們圖省事,不會用心的?!?/p>
“布莊送來的肯定都是上等好料,表嫂照著好看的挑,準沒錯?!睖刎箿\笑應答。
布莊的掌柜一旁陪著笑,見焦氏翻揀著一匹湖藍色的綾羅,連忙上前道:“大奶奶好眼光!這匹是今年新到的杭綢,又軟又透氣?!?/p>
焦氏微微頷首,手在布料上輕輕摸過,淡淡應了聲:“是不錯?!?/p>
眼里卻沒太多驚艷。
顯然是見慣了好東西的模樣。
掌柜又說:“不瞞您,今年這夏布啊,真是格外多,咱們布莊庫房都堆不下了,連往年少見的云錦邊角料,今年都能湊出幾匹整料來?!?/p>
焦氏好奇的看他。
掌柜似有些頭疼:“其實不光咱們家,整條街的布莊,今年料子都多?!?/p>
“一般這個時候,好料子都緊俏得很,今年怎么多起來了?”
“聽說這兩天,好些原本被官家人攥在手里的布行,都把貨給放出來了,這一下子涌到市面上,各個布莊都堆滿了?!?/p>
焦氏的心思全在布料的花色和質(zhì)地上。
壓根沒細品掌柜的話里深意。
溫毓卻眉心微微一動,將那句“官家人”聽進去了。
只是面上依舊從容,仿佛只是隨意聽著。
“大奶奶,您盡管多挑,我給您算個實在價,保準比去年便宜兩成!”掌柜拍著胸脯保證。
鄭家家底豐厚,素來只選最好的。
往年布莊送料子來,只敢把最貴的往前面擺。
“便宜”二字提都不敢提。
今日這般主動點明價格。
可見市面上的布料是真的多到了積壓的地步。
他若不低價拋售,存貨放到來年,便更不值錢了。
焦氏隨手翻了翻一匹藕荷色的杭綢,淡淡道,“便宜歸便宜,料子的成色可不能差?!?/p>
“那是自然!四姑娘在的時候,貴府一年四季的布料都是我布行供應的,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送差的呀。”掌柜連忙應著,語氣里滿是篤定。
焦氏認真挑了幾匹心儀的,溫毓也陪著選了些素雅的花色。
下人們用的布料,便交給管事嬤嬤去打理。
因價格比往年便宜了不少,焦氏又多要了一批結實耐磨的,打算用來做鞋面。
翻到最后,她瞥見一匹質(zhì)地極佳的暗紋云錦。
想了想,讓人單獨包好送去主院。
給婆母洛氏。
自從女兒鄭嘉欣去了蕭山別院,洛氏便日日守在小佛堂里,眉眼間總籠著一層化不開的愁緒。
焦氏讓人把布料送了來。
洛氏身邊的心腹邱嬤嬤告訴洛氏。
洛氏正對著佛像合十默念,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平淡得聽不出情緒:“她持家向來穩(wěn)妥,府里的事,我不必多操心。那塊布料,我這里用不上,你讓人送回去,讓她存到自己庫房里去吧。”
邱嬤嬤應聲。
洛氏緩緩起身,點了一炷香插進香爐里。
轉(zhuǎn)身往窗前去。
她本是將門之后,骨子里淌著武將的血,年輕時也曾跨馬挽弓。
腰間一柄短槍更是從不離身。
可自從女兒鄭嘉欣去了蕭山別院,那點支撐著她的最后一點英氣也慢慢散了。
她親手解下了腰間的短槍,收進了箱子最深處。
如今日日守在小佛堂。
她望著窗外抽芽的柳枝,悵然道:“天氣漸漸暖和了,我想去趟蕭山別院,看看阿欣?!?/p>
邱嬤嬤勸她:“夫人,還是先別急著去,四小姐的心還未必全然放下,等天熱了些,咱們不是要去蕭山別院避暑嗎,到時候再去,四小姐或許好些了,也能跟你說說貼己話?!?/p>
洛氏現(xiàn)在是個聽勸的人了。
她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那就再等等吧?!?/p>
那匹被洛氏退回的暗紋云錦,最終又原封不動地送回了焦氏手中。
焦氏看著云錦上細密的暗紋,眼底掠過一絲想法。
先前幾次,她借著閑聊的由頭,旁敲側擊地暗示想讓偃兒進族學,指望溫毓能主動接話。
可溫毓次次都四兩撥千斤地繞了過去。
顯然是不愿摻和。
焦氏心里門兒清,溫毓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但她素來不是肯輕易罷休的性子,既然暗示行不通,那就索性來明的!
她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先拿這上好的云錦給溫毓做幾身夏裝,成衣做好了再送過去。
到時候,衣裳送到了溫毓手里。
這份人情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只要欠了她這份情,再提偃兒進族學的事,溫毓就算心里不情愿,也總得顧及著這份情面,不好再硬邦邦地推辭。
這一步一步的算計,都藏在她不動聲色的心思里。
另一邊,溫毓從繡房回去,就讓云雀去打聽這兩天六部衙門有什么動靜。
云雀不敢耽擱,轉(zhuǎn)身就去了。
直到半下午才回來復命。
“主子,那邊消息捂得緊緊的,我費了好大勁才打聽出一點。聽說刑部尚書犯了貪墨罪,現(xiàn)在御史臺已經(jīng)動了手,要徹查此事?!?/p>
“原來是這樣?!睖刎孤犕辏闹械囊苫笏查g散去
云雀忍不住追問:“主子,這官場的事,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睖刎勾浇枪雌鹨荒ǖ幕《?,“我只知謝大人有本事,卻沒想到,他本事竟大到這個地步。”
云雀聽得一頭霧水。
依舊沒明白這其中的關聯(lián)。
本想問明白,又覺得沒必要。
反正自己是主子手里的刀,指哪插哪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