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正,蕭煜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清輝院門口。他依舊是一身墨色常服,神色冷峻,與周遭新年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
蘇微雨已被柳姨娘和露珠幫著穿戴整齊,外面罩著一件厚實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她低著頭,跟在蕭煜身后,心中充記了忐忑和不安。
馬車駛向城西,越靠近目的地,人流越是擁擠,喧囂聲浪陣陣傳來。蕭煜蹙緊了眉頭,他常年身處軍營,最不喜的就是這等喧鬧擁擠的場合。每年的新年,他都在邊關(guān)看著一望無際的沙漠。
下了馬車,眼前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人群的議論聲混雜在一起,吵得蕭煜心煩意亂。他下意識地看向身側(cè)的蘇微雨,卻見她雖然依舊緊張地攥著衣袖,但那雙透過兜帽縫隙向外望去的眼睛里,竟閃爍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怯生生卻又充記純粹好奇的光芒。
她似乎……真的想看看這煙火。
蕭煜壓下心中的不耐,沉聲道:“跟緊我?!?/p>
他撥開人群,向前走去。蘇微雨連忙小步跟上。但人實在太多,不斷有人擠過來,蘇微雨身形弱小,被撞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蕭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近自已身邊。觸手之處,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她的纖細(xì)和輕微的顫抖。他的眉頭皺得更緊,看著周圍混亂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煩躁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hù)欲。
這樣下去不行。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鎖定在不遠(yuǎn)處守衛(wèi)森嚴(yán)的城墻。那是唯一清靜且視野絕佳的地方。
“這邊?!彼辉侏q豫,拉著蘇微雨的胳膊,改變方向,朝著城墻入口走去。守城的官兵自然認(rèn)得他,雖面露訝異,卻不敢阻攔,恭敬地行禮后放行。
踏上寬闊的城墻,喧囂瞬間被隔絕在下方,視野豁然開朗。夜風(fēng)凜冽,卻吹散了令人窒息的悶熱感。
蘇微雨驚訝地看著腳下燈火璀璨的京城和遠(yuǎn)處為燃放煙花準(zhǔn)備的空地,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象。
忽然,“咻——啪!”一聲銳響劃破夜空,緊接著,一朵絢爛巨大的金色花朵在墨色天幕轟然綻放,流光溢彩,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
“啊……”蘇微雨忍不住輕輕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忘掉了恐懼和拘謹(jǐn),仰起頭,睜大了眼睛,癡癡地望著那轉(zhuǎn)瞬即逝卻又接踵而來的璀璨景象。她的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純粹的驚嘆和喜悅,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極淺卻無比真實的笑容。
蕭煜原本是看著煙花的,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身旁的人吸引了過去。
跳躍的、五彩斑斕的光影在她白皙的臉上明明滅滅,那雙總是盛記驚慌或空洞的眼眸,此刻映照著漫天華彩,亮得驚人。她微微張著嘴,仰望著天空,那全神貫注、帶著孩子般純粹欣喜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生動和……美麗。
他看得有些出神,甚至忘了天上還在綻放著什么,耳邊也聽不到煙花的轟鳴,只覺得眼前這張染著光暈、帶著笑意的臉,比任何煙火都更讓他移不開眼。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終于恢復(fù)了寂靜,只剩下淡淡的硝煙味彌漫在空氣中。
蘇微雨還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想說些什么,卻一下子撞進(jìn)了蕭煜深邃專注的目光中。他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神復(fù)雜,似乎帶著某種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愣住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變回了往常的驚慌和不知所措,下意識地低下頭,聲音細(xì)若蚊吟:“世子……煙花……放完了?!?/p>
蕭煜猛地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已竟然看她看得入了迷,連煙花結(jié)束了都未曾察覺。他心中掠過一絲極罕見的慌亂,仿佛有什么隱秘被窺破,但臉上迅速恢復(fù)了慣有的冷峻。
他移開目光,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剛才失態(tài)的不是他:“嗯,放完了。那就回去?!?/p>
說完,他便率先轉(zhuǎn)身向城下走去,步伐比來時似乎快了些許。
蘇微雨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亂糟糟的,方才那一刻他奇怪的眼神讓她心慌意亂。她不敢多想,連忙低下頭,快步跟上。
回程的馬車上,兩人一路無話。蕭煜閉目養(yǎng)神,蘇微雨則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夜景,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今晚短暫的快樂和最后那個令人困惑的對視,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而蕭煜的內(nèi)心,也遠(yuǎn)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