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蕭煜醒來時,頭痛欲裂,但神志卻異常清醒。書案上那只空碗還在,提醒著他昨夜并非夢境。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喚人進(jìn)來伺侯洗漱,神色已恢復(fù)了一貫的冷峻,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復(fù)雜。
早朝依舊風(fēng)云詭譎。又有御史出列,彈劾蕭煜名下的一處馬場“管理不善”、“耗費公帑”,要求徹查。這本是小事,但在當(dāng)前形勢下,卻被無限放大?;实勖鏌o表情地聽著,未置可否,但那種默許的態(tài)度更令人心驚。
散朝后,幾位原本與蕭煜關(guān)系尚可的官員,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對他點頭示意,便匆匆離開,無人敢上前與他通行交談。蕭煜獨自一人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背影挺直,卻透著一種無形的孤寂。
回到鎮(zhèn)國公府,他并未直接去書房,而是腳步一轉(zhuǎn),去了聽竹苑。
時辰尚早,蘇微雨剛起身不久,正坐在鏡前由侍女梳理長發(fā)。孩子還在酣睡。見蕭煜突然進(jìn)來,她和侍女都愣了一下。
蕭煜揮揮手讓侍女退下,蕭煜目光微動,深深看了眼鏡中的她:“昨晚,謝謝你?!?/p>
他站在那里,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剛才在朝堂上積郁的悶氣似乎消散了不少。
蘇微雨看著他高大卻似乎背負(fù)著千斤重?fù)?dān)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對著他的背影輕聲說:“若是……若是需要核對舊賬,我或許能幫上一點忙。以前……看過一些。”
蕭煜沒有回頭,但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絲。他依舊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臉。
從這天起,蕭煜來聽竹苑的次數(shù)更多了些。有時他會在孩子睡后,搬來一些不那么緊要的賬冊或文書,就著燈看。蘇微雨則在一旁安靜地讓針線或看書,偶爾他會就某個數(shù)字或條目隨口問她一句,她若記得,便如實相告。兩人之間的話依然不多,但那種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閡,而是一種近乎默契的陪伴。
蕭風(fēng)很快察覺到了主子的變化。雖然外面的壓力絲毫未減,但世子爺眉宇間那股沉郁的戾氣似乎淡了些許,處理事務(wù)時也更加沉得住氣。有一次,蕭風(fēng)匯報完三王爺又一刁難舉措后,忍不住憤憤道:“世子,難道我們就一直這么忍著?”
蕭煜放下手中的筆,目光掃過窗外聽竹苑的方向,眼神幽深:“急什么?蛇出洞了,才好打七寸。讓人繼續(xù)盯著,賬目、人手、往來信件,所有蛛絲馬跡,都給我查清楚,一件也別漏掉?!?/p>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決心。蕭風(fēng)心中一凜,立刻領(lǐng)命而去。他意識到,世子爺并非一味退讓,而是在暗中織網(wǎng)。
這日,蘇微雨正在核對蕭煜讓她幫忙看的一部分陳年舊賬,忽然發(fā)現(xiàn)幾筆來自南方某商行的款項有些蹊蹺,時間、數(shù)額都與她模糊記憶中的某件事對不上。她蹙眉思索片刻,拿起賬冊想去書房尋蕭煜。
剛走到書房外,卻聽到里面?zhèn)鱽硎掛蠅阂种鸬谋渎曇簦骸啊旨业故瞧炔患按叵氚盐也认氯?,好扶他們那個廢物侄子上位?讓夢!”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應(yīng)道:“……三王爺那邊,似乎也與林家有了接觸,這次馬場的事,恐怕就是兩家聯(lián)手……”
蘇微雨腳步瞬間停住,心猛地一沉。林家……三王爺……聯(lián)手?她雖不懂朝政,但也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她不敢再聽,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晚上蕭煜過來時,她看著他看似平靜的臉,終于忍不住,在他去看孩子時,低聲問了一句:“……是不是,很難?”
蕭煜給孩子蓋被子的手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半晌,才淡淡應(yīng)道:“無事。你照顧好自已和寧兒就行。”
但這一次,蘇微雨沒有像以前那樣沉默接受。她走上前,站在他身邊,看著孩子的睡顏,聲音很輕卻堅定:“我知道我?guī)筒涣四闶裁创竺?。但如果你信我,府里一些瑣碎賬目、或是需要抄錄整理的文書,我可以讓??偤眠^你事事親力親為,熬壞了身子?!?/p>
蕭煜終于轉(zhuǎn)過頭看她。燭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認(rèn)真,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愿意與他共通承擔(dān)什么的意味。
他凝視了她良久,久到蘇微雨幾乎要以為他會拒絕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