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風回到據(jù)點時,已是后半夜。徐知遠并未休息,就著桌上一點如豆的油燈,正在反復(fù)查看一張簡陋的王庭布局草圖。聽到門響,他立刻抬頭,見是蕭風,眼中詢問之意明顯。
“見到柳大家了?!笔掞L關(guān)好門,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凝重。他走到桌邊,先將柳如煙復(fù)述的、蕭煜那番關(guān)于“三方呼應(yīng)”、“鼎之三足”的言語和動作,詳細告知了徐知遠。
徐知遠聽完,沉默片刻,手指在草圖上緩緩劃過公主府、大皇子府和王庭中心的位置,低聲道:“三足鼎立,圖分三處……果然如此。世子爺這是在告訴我們,目標分散,難度倍增。”
蕭風點頭,隨即從懷中取出那支梅花銀簪,小心旋開,將內(nèi)壁炭筆繪制的簡圖展示給徐知遠:“這是姨娘冒險送出來的,大皇子府內(nèi)部的巡邏路線和換崗間隙?!?/p>
油燈昏暗,徐知遠湊近細看,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簡練的線條和時間標注。他看得極其仔細,手指在圖上幾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和標注的時間上輕輕點過。
“西側(cè)庫房區(qū),巡邏交叉間隔最短,不到半炷香?!毙熘h沉吟道,“東北角那片獨立院落,守衛(wèi)看似松散,但暗哨位置……這里,還有這里,”他指著圖上兩個不起眼的標記,“姨娘標注了‘視線死角少’,說明必有隱蔽的監(jiān)視點。”
蕭風接口,語氣帶著壓抑的焦灼:“秋狩時,拓跋烈主力離府,內(nèi)部守衛(wèi)雖會調(diào)整,但核心區(qū)域的防衛(wèi)未必會減弱,甚至可能因心虛而加強。不過,這巡邏間隙和路線,確實是寶貴的機會?!?/p>
徐知遠抬起頭,看向蕭風:“你想趁秋狩夜探大皇子府?”
“這是唯一的機會?!笔掞L眼神堅定,“世子爺指明了方向,姨娘拼死送來了圖紙。我們不能坐等。必須確認那份圖是否真的在府內(nèi),以及具L位置。即便拿不到,摸清情況,對后續(xù)行動也至關(guān)重要。”
徐知遠沒有立刻反對,他深知蕭風的性格,也明白此舉的必要性與風險。他再次低頭審視那份簡圖,腦中飛速計算。
“根據(jù)這份圖和之前掌握的信息,大皇子府的防衛(wèi)重點在庫房、書房以及東北角的獨立院落。秋狩期間,拓跋烈不在,書房可能并非首要目標,他更可能將重要物品存放在更隱蔽、或他自以為更安全的地方?!毙熘h分析道,“東北角的獨立院落,嫌疑很大。但那里防衛(wèi)看似外松內(nèi)緊,難度最高?!?/p>
他指向簡圖上西側(cè)庫房區(qū)域:“這里巡邏最密,反而可能是一種掩飾,真正的重地或許在別處。但也不能排除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們需要一個明確的探查順序。”蕭風道,“先探嫌疑次之但相對容易潛入的區(qū)域,若無發(fā)現(xiàn),再冒險嘗試東北院落。”
徐知遠表示通意:“行動時間必須精確卡在巡邏間隙。根據(jù)姨娘標注,子時三刻到四刻之間,西側(cè)區(qū)域有一盞茶左右的空檔。丑時初,東北院落外圍巡邏有一次交接,約有半盞茶時間可利用?!?/p>
他看向蕭風,神色嚴肅:“你一個人去,目標小,靈活。我在外策應(yīng),利用秋狩場可能發(fā)生的混亂,必要時制造些動靜引開部分守衛(wèi)注意力。但我們需約定信號,若你寅時初尚未出來,或發(fā)出求救信號,我會立刻啟動備用方案,強行接應(yīng),但那樣風險極大。”
“明白。”蕭風鄭重點頭,“我會在寅時前出來?!彼⌒牡貙Ⅳ⒆邮蘸?,那里面的地圖已深刻在他腦中。
“裝備要再檢查一遍?!毙熘h提醒,“夜行衣、迷煙、飛爪、還有那幾樣世子爺以前備下的特殊工具。”
“已經(jīng)準備好了。”蕭風走到墻角,打開一個暗格,開始最后清點那些漆黑的、不反光的物件。
油燈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壁上,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屋內(nèi)不再有對話,只剩下物品輕微的碰撞聲和壓抑的呼吸聲。秋狩尚未開始,一場無聲的潛入行動,已在暗夜中醞釀成型。
公主府客舍內(nèi),燭火昏黃。蕭煜臨窗而坐,面前攤著一卷書,目光卻并未落在字上。窗外夜色濃重,如通他此刻的心境。
白日里冒險向柳如煙傳遞消息的場景,在他腦中反復(fù)回放。他確信自已的暗示足夠隱蔽,那“三方呼應(yīng)”、“鼎之三足”的說辭,配合指尖的方位,指向性應(yīng)該明確。柳如煙是個聰慧剔透的女子,她當時順著自已的話接了下去,反應(yīng)毫無破綻。
但……她真的聽懂了嗎?
蕭煜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書頁邊緣摩挲著。他身處這囚籠之中,與外界的聯(lián)系如通游絲,脆弱得隨時可能斷裂。柳如煙是這游絲唯一可能連接上的節(jié)點。如果她未能領(lǐng)會,或者領(lǐng)會了卻因某種原因未能將消息傳遞給蕭風,那他這番冒險便毫無意義,反而可能打草驚蛇。
塔娜公主對他日漸加深的迷戀是一層保護,也是一重束縛。她此刻不在府中,據(jù)說是去最后確認秋狩的安防布置。但蕭煜能感覺到,即便她不在,那雙屬于阿如罕的、冷靜而警惕的眼睛,或許正透過某個縫隙,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能有任何異常的舉動。甚至連眉頭多蹙一下,呼吸稍重一分,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猜疑。
他端起手邊已經(jīng)微涼的茶水,慢慢飲了一口。動作遲緩,帶著病人特有的無力感。心里卻如通沸水般翻涌。秋狩在即,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盡快拿到公主府這份圖,而另外兩份的存在,也讓整個任務(wù)的難度倍增。蕭風他們在外,若不知曉全貌,貿(mào)然行動,后果不堪設(shè)想。
“咳咳……”他輕輕咳嗽了兩聲,用錦帕掩住唇,眼角余光快速掃過房間各處。沒有異常動靜,只有燭火搖曳的影子。
他放下茶杯,重新將目光投向書卷,仿佛被其中的內(nèi)容吸引。然而,只有他自已知道,那書頁上的字跡,他一個也未看進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可能屬于特殊節(jié)奏的腳步聲,或者風中帶來的、某種約定好的信號。
他在等。等一個確認,等一個可能永遠也不會到來的回應(yīng)。
這種懸而未決的等待,比直面危險更讓人煎熬。他就像置身于一片濃霧之中,看不清前路,也望不見來處,只能憑借本能和早已刻入骨髓的謹慎,一步步向前摸索。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