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自京都北門而出,迎著落日緩慢前行。
車中,金狼將巴烏發(fā)髻披散,外傷未愈,瞧著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自任也等人離京后,他便一直被關(guān)押在牢獄之中,直到今日,這罷官革職的“處罰”才下來。而按照巫妖國的規(guī)定,被罷官者,需先停俸,再停職,最后返回任職地區(qū)交付印信,并核算相關(guān)工作與賬目,這才能徹底歸于平民身。
不過,這個處罰對于巴烏而言,那已經(jīng)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了。
他在“買地”一案中,雖還沒有真正地收受任也賄賂,但畢竟有這個暗示和意愿,那也屬于是受賄未遂了。若皇上真的較真,那即便他有八顆腦袋,也是要被砍完的。
這被貶為民,雖權(quán)力不在了,可畢竟小命還能保住啊,也總歸是能活下去的。
馬車緩慢而行,車廂略有些搖晃,且不一會,便駛出了京都北門。
又前行了大概七八里路,這馬車才緩緩?fù)?,靠在了路邊。四周有十余名身著勁裝的男子,騎著高頭大馬,以作保護(hù)。
車廂內(nèi)。
“送你至此,老夫便也該回去了?!倍俗陂缴系慕痖w老,面容慈祥地叫著巴烏的表字:“今亮啊,日后雖為平民身,可也莫忘了自己宗族血親,有空多回來看看……多走動?!?/p>
在這一刻,巴烏對這位金狼族的巫主,皇上身邊的輔政大臣、吏部尚書——金國亭,心里敬佩至極,也感激至極。
他甚至為自己先前的想法、埋怨、猜忌等等,而感到無比羞愧。
巴烏之前總是抱怨命運(yùn)不公,抱怨自己為國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而想要得一要職,卻要花錢行賄買官。且金國亭對他也總是愛答不理,不但奪其功勛,給了族中嫡系子弟,并且在朝中,對他也沒有任何照拂。
但現(xiàn)在看來,他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都是很小人的,很無恥的。
因?yàn)榇朔录?,若沒有金國亭的提點(diǎn)和周旋,他恐怕不會僅僅只是被貶為平民那樣簡單。所以,之前的種種不快、埋怨,在生命得以存活的這一刻,便徹底煙消云散。
金國亭身為巫主,不但肩負(fù)著興盛全族的重任,且還要整日伴君如虎,那他肯定也有著自己的難言之隱。
人的情緒,是跟隨著自身處境,而隨時變化的……
所以,他真是發(fā)自肺腑地感激這位巫主,咕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三爺!此番若沒有您向圣上求情,今亮這次恐難以全身而退。我給您磕頭了……!”
“啪!”
金國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親自攙扶道:“……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還能活多久了。你這一跪,還是留在我棺材面前吧?!?/p>
“三爺!”
“多說無益,日后好自為之?!苯饑ぷブ蜑醯氖终疲p拍了拍,鄭重道:“走吧,在你面前便有一條筆直的大路?!?/p>
“謝三爺?!痹缫咽前腩^白發(fā)的巴烏,雙眼通紅地行禮:“您保重。”
“嗯?!?/p>
金國亭蒼老的臉上,泛起了長輩對晚輩的慈愛笑容。
不多時,巴烏跳下了馬車,抬眼目送金國亭離開。
夕陽古道,車輦向著京都北門而行……
巴烏牽著下人交給他的馬,雙眼通紅地呢喃道:“巫主老了啊……人老了,總會格外在乎親情?!?/p>
說完,他翻身上馬,提著行囊,直奔嶺南府方向趕去。
此一行,或許這一輩子,都再無入京的機(jī)會了。
“踏踏……!”
馬蹄踏地,晚風(fēng)拂面,一陣清涼感襲來。
巴烏看著前路,只感覺自己渾身舒泰且自由,心中竟毫無被革職罷官的沮喪。
平安落地……甚好,甚好啊!
……
整整兩日后。
賀州府,天雄關(guān)大營。
南疆新一代的鎮(zhèn)國之將,萬武帝的大皇子,只率領(lǐng)百余位親兵,低調(diào)異常地趕到了天雄關(guān)大營。
大帳內(nèi),賀州府總督,以及十余位將領(lǐng),全部跪地行禮,高喊道:“末將參見天武上將!”
“免禮。”
大皇子面容冷峻,只略微沖著一眾將領(lǐng)抬了抬手,便走上高臺,當(dāng)仁不讓地坐在了帥位上。
眾將起身彎腰,恭敬地站在了賬內(nèi)兩側(cè)。
大皇子徐徐掃過眾人,朗聲道:“本將親臨,只為宣讀三道圣旨。其一,父皇命賀州府總督——章宏,即刻攏兵五萬,秘密駐扎在天雄關(guān)大營,切不可走漏風(fēng)聲。其二,命賀州府府尹——譚自如,即刻調(diào)撥可供二十萬大軍,征戰(zhàn)百日的糧草輜重,并先一步運(yùn)往婁山關(guān)。其三,賀州府所有千戶級以上將領(lǐng),即刻起全部召回,不準(zhǔn)告假,不準(zhǔn)隨意離營,靜待皇令。”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將再次跪地行禮。
大皇子端坐在帥位上,眉頭輕皺道:“此密旨,爾等切不可隨意張揚(yáng)。若是提前走漏了風(fēng)聲,小心連坐之刑?!?/p>
“謹(jǐn)遵皇命,謹(jǐn)遵將領(lǐng)!”
“好了,都起來吧。”大皇子說完冷話,便立馬又態(tài)度和善地?cái)[了擺手:“本帥今晚就在天雄關(guān)大營住下了,明日一早去府衙,督促糧草之事。爾等各自行動,都去吧?!?/p>
“是,屬下告退?!?/p>
“……!”
三道密旨宣讀完畢后,一眾將領(lǐng)便退去了七七八八。
不過,有不少人心里都很疑惑,這圣上怎么突然就下令攏兵,且弄出一副大戰(zhàn)在即的樣子。
二十萬大軍,百日糧草,這……這可不是小打小鬧的準(zhǔn)備啊。
一眾將領(lǐng)都在議論紛紛中,悄悄離去。
賬內(nèi),賀州府總督章宏,邁步來到了帥位旁邊,親自舉著茶杯,一臉諂媚地說道:“殿下,您喝口熱茶,潤潤嗓子?!?/p>
章宏此人,雖善于溜須拍馬,也貪婪無度,但在戰(zhàn)場上卻是一頂一的猛將。他手下三萬虎賁軍,算是自地龍之軍“滅絕”后,天龍部失寵后,這南疆之地精銳中的精銳部隊(duì)了。
大皇子接過茶杯,低頭抿了一口。
章宏雙眼注視著大皇子的微表情,燦笑著問道:“殿下,圣上此番攏軍,又暗中調(diào)集了這么多糧草輜重……這是要平哪一伙大的流寇嗎?”
大皇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低聲道:“若是平一伙區(qū)區(qū)流寇,那還需本將親臨嗎?”
“那皇上此番……究竟是意欲何為???”章宏齜牙又問。
賀州府富饒且地域?qū)拸V,也是大皇子的養(yǎng)兵之地,他手下的諸多名將,都在此擔(dān)任要職。
這章宏能位列總督之位,自然也就是大皇子的心腹將領(lǐng),所以說話沒有那么多顧忌。
大皇子緩緩起身,邁步走到了帳后的手繪地圖旁,輕聲感嘆道:“封運(yùn)石板被竊取,父皇雖從未說過一句重話,可這心里早都震怒至極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帝王一怒,尸山血海。”
“我揣摩圣意,此番攏兵,應(yīng)是意在清涼府?!贝蠡首犹鹗直?,指著清涼府的方向道:“當(dāng)然,這盤棋究竟要怎么下,父皇或許還要看看,后續(xù)之事如何發(fā)展……?!?/p>
章宏眉頭緊皺,完全不能理解地說道:“清涼府?!末將實(shí)在想不通啊。”
“本帥也想不通?!?/p>
大皇子搖了搖頭,輕聲招呼道:“你且把冥河之境的全境繪圖,也拿來讓我看看吧?!?/p>
“遵命!”
章宏懷揣著疑惑,快步離去。
……
自京都到嶺南,巴烏騎馬行了兩日,便已路程過半。
這日酉時,天色漸黑,他便在一處鄉(xiāng)鎮(zhèn)的客棧住下。
用了晚膳,且也洗漱過后,他便坐在廂房中,準(zhǔn)備給家中寫一封信,告知他們應(yīng)該如何應(yīng)對,自己被罷官后的種種困境。
廂房中,窗戶敞開,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燭火搖曳。
巴烏奮筆疾書,神情專注。
“刷!”
就在這時,一陣涼風(fēng)吹過,他猛然抬頭,渾身肌肉也瞬間緊繃了起來。
一股陌生的氣息,陡然間出現(xiàn)在了窗口處。
他皺眉望去,喝道:“何人在鬼鬼祟祟地偷窺于我?”
“呵呵,好久不見啊,巴烏大人?!?/p>
一道陰冷的聲音傳來,那窗外二層的房檐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位身著黑袍的男子。
他手上提著一個包裹,一步自窗外跨入,站在了桌案旁邊。
巴烏抬頭,借著燭火的光亮,看清楚了此人的面容,瞬間瞳孔一縮:“鄒慶?!”
“呵呵,別來無恙啊,巴烏大人。”
沒錯,來人正是先前企圖要賄賂他的商人鄒慶,且巴烏在入京前,也特意派出心腹手下尋找此人。
二人對視,巴烏臉上皆是震驚之色。
“為何見了我,要露出這般吃驚的表情?。俊?/p>
鄒慶微微一笑,便自顧自地坐在了巴烏對面,且在桌面上放下了那個包裹。
“你到底想干什么?!”巴烏忍著內(nèi)心的震驚不安,聲音沙啞地問道。
“呵呵!”
燭火下,鄒慶笑容燦爛道:“小人拿巴烏大人當(dāng)摯友,可大人為何卻想殺我???呵呵……!”
話音落,他右手一抬,手掌拽著包裹的一角,輕輕扯動了一下。
“刷!”
包裹頃刻間敞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巴烏的雙眼之中。
那人頭正是……先前被派去尋找鄒慶的旺財(cái)!
那旺財(cái)?shù)娜祟^,雙目圓瞪,嘴唇發(fā)紫,就那么靜靜地?cái)[在桌面上,緩緩滲出鮮血,浸透了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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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diǎn)半還有兩章加更,渠道可能會晚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