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
她的嘴張了又張,腦子里閃過一個(gè)念頭,可她幾乎不敢想。
孟芊芊讀懂了她的猜測(cè),對(duì)她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三個(gè)月了?!?/p>
李嬤嬤倒抽一塊涼氣,老成如她發(fā)出了這輩子最夸張的驚呼:“哎呀!”
“咋啦咋啦?出啥事兒了?”
正幫著杜娘子下廚的萬嬤嬤,拎著一個(gè)顛勺便匆匆忙忙沖了進(jìn)來。
李嬤嬤激動(dòng)到無以復(fù)加,胸口劇烈起伏。
萬嬤嬤以為她是受了刺激,將顛勺一扔,撲過去扶住李嬤嬤的肩膀:“李嬤嬤,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別、別晃,我頭暈。”
李嬤嬤按了按眩暈的腦袋。
萬嬤嬤哦了一聲,緩緩撒手問道:“到底出啥事兒了?”
半夏笑道:“嬤嬤是高興的?!?/p>
萬嬤嬤道:“小姐回來了,是該高興,不過你這也……有點(diǎn)兒高興過頭了吧。小姐也不是第一回出遠(yuǎn)門了,忘了上回跟著姑爺去邊關(guān),成日里提心吊膽,生怕小姐有個(gè)三長兩短。后來小姐平安歸家,也不見你這般啊?!?/p>
半夏道:“這可比不了呢!”
萬嬤嬤急壞了:“哎喲,我的半夏姑奶奶,你可別賣關(guān)子了,快告訴婆子我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我從未見過李嬤嬤這般呢?!?/p>
檀兒雙手抱懷道:“她不說,額來說!”
半夏瞪她:“我?guī)讜r(shí)說我不說了?”
檀兒揚(yáng)起下巴:“姐姐懷孕咯,都督府要有新滴小娃娃咯!”
“額滴個(gè)娘呃!”
這下?lián)Q萬嬤嬤驚到失態(tài)了。
大婚那么久,少夫人的肚子遲遲未有動(dòng)靜,她們心里時(shí)刻念叨呢。
要知道,在陸家,那是因?yàn)闆]圓房。
可少夫人與大都督是有名有實(shí)的夫妻,又蜜里調(diào)油、耳鬢廝磨的,她們從大婚當(dāng)月便盼了起來。
只是沒想到,少夫人每月的癸水如期而至。
她們不由地想到了在陸家聽到的一則傳聞,說少夫人跌入湖底染上寒癥,此生恐無法生養(yǎng)。
起先她們是不信的。
后面她們漸漸開始擔(dān)憂。
大都督對(duì)少夫人感情再深,能抵擋過對(duì)子嗣的渴望嗎?能放棄傳宗接代的念頭嗎?
她們不敢想,若少夫人一年不孕,兩年不孕……是不是就得像其余的女人一樣,給自己的夫君納上幾房小妾?
以少夫人剛烈的性子,此舉無異于是拿到捅自己的心窩子、拿鐵錘敲斷自己渾身的傲骨。
“小姐……”
萬嬤嬤哽咽了。
李嬤嬤激動(dòng),沒讓孟芊芊太過驚訝,倒是萬嬤嬤突然落淚,讓她很是錯(cuò)愕了一把。
要知道,這可是萬嬤嬤呀。
擼起袖子,能把小毛賊掄到墻上當(dāng)甩餅的彪悍女人。
“奴婢是太高興了……”
萬嬤嬤鼻子發(fā)酸,“小姐不用給姑爺納妾了……”
孟芊芊無奈地笑了:“原來,你們是在擔(dān)心這個(gè)啊。”
“好了,你也別哭了?!?/p>
李嬤嬤遞給萬嬤嬤一方帕子。
萬嬤嬤接過帕子,擤了擤鼻涕說道:“奴婢知道姑爺對(duì)小姐一心一意,可男人嘛,都想后繼有人?!?/p>
這會(huì)兒太激動(dòng),稱呼又變回了小姐。
孟芊芊彎了彎唇角:“不會(huì)有那種事情發(fā)生的?!?/p>
萬嬤嬤抹了淚,擲地有聲地說道:“沒錯(cuò),姑爺不是那種人,小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孟芊芊看了看眼眶發(fā)紅的李嬤嬤與萬嬤嬤:“我不知道你們一直在擔(dān)心,知道的話,當(dāng)早些與你們說的?!?/p>
她指的是喝避子湯的事。
不是她無法懷有身孕,而是當(dāng)時(shí)的她沒想好要不要迎來一個(gè)小生命,繼承自己的殺戮與仇恨。
是怎樣想通的呢?
她其實(shí)也說不清。
或許是他端來避子湯時(shí),故作淡定的眼神,或許是他轉(zhuǎn)身離去時(shí),過于孤寂的背影,又或許是自己內(nèi)心早已不知不覺間催生萌芽的力量。
“是該滿了三個(gè)月才說的?!?/p>
李嬤嬤道。
萬嬤嬤道:“滿三個(gè)月了?太好了!那胎像當(dāng)是穩(wěn)了!小姐,你害喜可嚴(yán)重?知道什么是害喜嗎?吃不下東西?想吐……睡不醒……”
半夏噗嗤一聲笑了。
就連李嬤嬤也忍笑忍得好辛苦。
檀兒道:“萬嬤嬤,額姐姐是大夫!她咋過會(huì)不曉得害喜是啥子嘛?”
萬嬤嬤一拍腦門兒:“哎喲,瞧我!一高興,連小姐是大夫都忘了!”
孟芊芊笑了笑:“除了嗜睡些,愛吃酸,沒別的了?!?/p>
萬嬤嬤長呼一口氣,盯著她肚子道:“是個(gè)疼娘的孩子……我趕緊去和杜娘子說一聲,讓她做些酸爽解膩的菜肴,正好也天熱了?!?/p>
她小跑著出去。
半夏拾起地上的東西追出門:“萬嬤嬤,漏勺!”
“哎喲喲,往家伙事兒忘了。”
萬嬤嬤拿上漏勺去了小廚房。
她要趕緊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杜娘子和胡嬤嬤。
李嬤嬤叮囑:“要當(dāng)娘的人了,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滿京城溜達(dá)了。”
孟芊芊笑道:“知道了,嬤嬤?!?/p>
懷孕后,她怕熱了許多,時(shí)值炎炎夏季,她也確實(shí)沒心思往外跑,只是待在房里納涼。
李嬤嬤將熟睡的寶豬豬輕輕放在床上,隨后起身打開箱籠,取出一匹布。
孟芊芊問道:“嬤嬤,這是做什么?”
“給孩子做兩身衣裳?!?/p>
李嬤嬤答道。
孟芊芊哭笑不得:“離出生還早呢?!?/p>
李嬤嬤拿了剪子,說道:“是給昭昭小姐做的,你突然有了身孕,可得再疼她些,不能讓她受了委屈?!?/p>
孟芊芊含笑點(diǎn)頭:“嗯,聽嬤嬤的?!?/p>
李嬤嬤頓了頓,忽然道:“給姑爺也做一套?!?/p>
她算是明白為何姑爺要自個(gè)兒去公主府接老太君了。
這姑爺,倒也能處。
陸沅此番去公主府,不是獨(dú)自前往,而是叫上了辰龍,以及姬籬。
“你叫上他就好了,叫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大舅子!”
馬車上,姬籬一臉不滿地?fù)u著折扇說。
陸沅嘲諷地說道:“去梁國太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是駙馬?”
姬籬耍折扇的動(dòng)作一頓。
陸沅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說道:“記起來了?”
姬籬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本帥衛(wèi)從未忘過,何須你提醒?”
陸沅慵懶地靠上身后的椅背,瞥了瞥小九九只差沒寫到臉上的姬籬:“想跑???”
姬籬剛抬了半寸的屁股,不動(dòng)聲色地坐了回去:“你究竟想干嘛?”
陸沅道:“我是大都督,你是駙馬,你說我想干嘛?當(dāng)然是將你綁回公主府,向宛平公主邀功了?!?/p>
姬籬炸毛:“喂!你要不要這么卑鄙啊?”
陸沅眉梢一挑:“她照顧了老太君一場(chǎng),我照顧了她夫君一路,兩不相欠,皆大歡喜?!?/p>
姬籬氣到跳腳:“你有沒有搞錯(cuò)?一路上你哪兒照顧我了?你只顧著和本帥衛(wèi)干架了好么?還有,本帥衛(wèi)神功蓋世,需要你的照看?簡直可笑!”
陸沅道:“那你笑啊?!?/p>
姬籬:“……”
一直沉默的辰龍開了口:“宛平公主不好么?你既然不喜歡她,當(dāng)初為何要娶她?”
姬籬道:“我可沒說她不好!唉,你不懂,女人一旦把男人看得太緊,男人就只想逃了。”
辰龍認(rèn)真思索片刻,望向了陸沅。
陸沅心知他誤會(huì)了,忙道:“哎,我可不是啊?!?/p>
辰龍正色道:“你最好不是,你敢嫌我妹妹看得緊,我讓你人頭落地?!?/p>
陸沅嘴角一抽。
姬籬納悶地指了指辰龍,問陸沅道:“所以你到底叫上他作甚?”
陸沅理直氣壯地說道:“防止你半路逃走啊。”
姬籬黑了臉。
有辰龍看著,姬籬當(dāng)著沒找著脫身的機(jī)會(huì)。
他在心里將陸沅罵了七七四十九遍。
難怪都說他是大奸臣,太奸詐了!
臨近公主府時(shí),他靈機(jī)一動(dòng),對(duì)陸沅道:“我們做筆交易?!?/p>
陸沅想也不想地拒絕:“你手里沒我想要的東西?!?/p>
“我好歹是十二衛(wèi),不至于沒點(diǎn)兒壓箱底之物吧?我就不信你真沒什么想要的!”
“你這么說的話,倒還真有一樣?!?/p>
“什么?”
“你的占卜術(shù)?!?/p>
“喂!這可是我的絕活兒,只交給衣缽傳人的!你的資質(zhì)根本沒資格拜入我門下!你死了這條心吧!”
“公主駕到——”
姬籬:“成交?!?/p>
陸沅伸出手。
姬籬肉痛地從懷中掏出一本秘籍。
陸沅拿給辰龍瞧了瞧:“是真的嗎?”
辰龍道:“看著像真的?!?/p>
陸沅收好秘籍,給了姬籬一個(gè)放心的眼神,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臣,陸沅,見過宛平公主?!?/p>
他拱手行了一禮。
在大周,他是陸沅,不是皇長孫,君臣之禮不可廢。
宛平公主也在女官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
她定定地看了陸沅一眼:“一段時(shí)日不見,大都督謙遜了不少?!?/p>
陸沅裝模作樣地嘆道:“誰還沒個(gè)年少輕狂的時(shí)候呢?”
宛平公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對(duì)陸沅道:“今日回京的?孟芊芊呢?怎不見她來拜會(huì)本公主?”
陸沅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公主怕是有所誤會(huì),臣今日造訪也非是為了拜會(huì)而來,臣是來接老太君回府的?!?/p>
宛平公主臉色一沉。
“接老太君可以,但先把老太君在公主府欠下的銀子還清了?!?/p>
陸沅:“銀子?”
宛平公主淡道:“拿賬本來?!?/p>
“是?!?/p>
女官取出隨身攜帶的賬本,遞給陸沅過目。
上頭一筆筆、一樁樁,記得清清楚楚,老太君在公主府打葉子牌輸了一萬兩,損毀御賜之物,價(jià)值三萬兩,吃了宛平公主的極品雙生花睡蓮,價(jià)值五萬兩,再算上其余的七七八八的開支,共計(jì)白銀十萬兩。
陸沅看得太陽穴突突的。
老太君這是把公主府給拆了么?
“去請(qǐng)老太君。”
宛平公主吩咐。
女官去了。
雖欠了一屁股的債,但老太君在公主府的待遇依舊不減。
她坐著華麗的轎子出了府。
“曾孫女婿!”
轎子停在門內(nèi)不走了。
老太君沖陸沅揮手,眸子都亮了。
宛平公主冷冷地說道:“一手還錢,一手交人?!?/p>
陸沅捂住額頭。
十萬兩啊……
老太君眼尖地瞥見了自己的欠債賬本,心虛地眨了眨眼,像個(gè)犯錯(cuò)被抓包的孩子,用手指摳了摳轎子。
陸沅深吸一口氣,仰天長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信譽(yù)。”
他后撤兩步,唰的撩開了車簾,露出呆若木雞的姬籬。
“宛平公主,臣將駙馬帶回來了?!?/p>
姬籬虎軀一震!
宛平公主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的駙馬,對(duì)女官道:“把賬冊(cè)給大都督,送老太君出府?!?/p>
姬籬殺了陸沅的心都有了。
你小子,不講武德啊!
說好的人生在世重信譽(yù),你重到牛肚子里去了?!
陸沅嘆氣。
沒辦法,欠的太多了。
只能賣兄弟了。
最終,只有姬籬受傷的世界達(dá)成了。
“曾孫女婿!”
老太君嫌棄轎子太滿,自己下了地,健步如飛地走向了陸沅。
陸沅趕緊上前扶住她:“曾祖母?!?/p>
老太君捏了捏他的臉頰:“又瘦啦,也黑啦?!?/p>
陸沅笑著道:“太想曾祖母,趕路有些急?!?/p>
老太君咦了一聲,直勾勾地盯著陸沅。
陸沅納悶地問道:“曾祖母,怎么了?”
老太君指了指他的脖子:“你這里受傷啦,疼不疼呀?”
陸沅心頭一動(dòng)。
脖子上的傷勢(shì)是回京的路上不慎被樹枝劃到的,只是破了點(diǎn)兒皮,壓根兒不礙事。
“不疼的,曾祖母?!?/p>
他輕聲說。
“給你?!?/p>
老太君從荷包里掏出一塊用葉子包著的酥糖,“吃了就不疼啦?!?/p>
陸沅將糖塊含進(jìn)嘴里:“嗯?!?/p>
老太君摸摸他的頭:“這才乖嘛,對(duì)了,芊芊呢?小豬豬呢?我好想她們呀!”
陸沅輕聲道:“她們走得慢,我先來接曾祖母,我?guī)г婺富丶摇!?/p>
“嗯!”
老太君認(rèn)真點(diǎn)頭。
坐上馬車后,老太君將荷包里的酥糖倒了出來,“芊芊一顆,小豬豬一顆,檀丫頭一顆,小川川一顆……”
辰龍將姬籬“送”回公主府后,回到了馬車上。
一顆酥糖遞到了他面前,“小辰辰一顆?!?/p>
辰龍怔住。
老太君又打開自己的小包袱,嘿咻嘿咻一陣翻找。
“還有桂花糕,芊芊最愛吃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