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瞬還歌舞升平的大殿,頃刻間淪為比武擂臺,文武百官們見之色變。
尤其在見識到了多努的鐵拳之后,不由地為孟朗捏了把冷汗。
別的不提,單是這清瘦的小身板兒,便不是魁梧壯碩的樓蘭大力士的對手。
多努一拳未中,又一拳落下。
孟朗一個旋身撲倒在了周將軍的桌上,他翻身一避。
多努的鐵拳將桌子砸得稀碎。
孟朗驚魂未定地站起身:“喂,你玩兒真的?”
周將軍肉痛地喚道:“我的酒啊!”
宮里的御酒,又不是隨時都喝得著的。
攏共才這么一小壺,全讓這個樓蘭蠻子砸沒了。
檀兒睜大眸子,對孟朗道:“逆只會躲么?逆打回去呀!”
孟朗一邊避開對方的攻擊,一邊倉皇而逃:“你說的容易!有本事你來接一拳!”
檀兒撇嘴兒,雙手抱懷:“額才不接!”
孟朗:“不接你說啥?”
檀兒:“哪過叫逆欠呢?”
多努的身手比想象中的靈活,在孟朗避開了幾回合后,他似是分析出了孟朗的步法。
當(dāng)孟朗又一次施展步法避開他的拳頭時,他突然一記鞭腿,從反方向控住了孟朗的退路。
孟朗猝不及防,被他的鞭腿狠狠撞飛,整個人撞上身后的廊柱,足足粘了三息,才呱啦啦摔倒在地。
孟朗躺在地上,捂住胸口,疼得齜牙咧嘴。
檀兒睜大眸子:“姓孟滴,逆不會輸了吧?”
朝臣們或面露難色,或面露尷尬之色。
不論怎么說,這里是大周的地盤,而今居然被樓蘭人給砸了場子。
大都督也真是的,就算不想自個兒丟人,也不能推個孩子出去擋刀啊。
何況此人還是他的小舅。
這般行徑,可有將他的夫人放在眼里?
眾人暗自搖頭,深深為孟芊芊感到不值,同時,朝著孟芊芊望了過去,想要瞧瞧她的反應(yīng)。
令人驚訝的是,她的表情自始至終很平靜。
什么情況?
莫非挨揍的不是她的親弟弟?
多努越戰(zhàn)越勇,孟朗狼狽不已。
樓蘭使臣們嘴上不說,眉宇間卻已堆滿傲然。
“堂堂朝廷,也不過如此,中原無人矣。”
說話的是樓蘭王妃身旁的墨奕。
周將軍憤然道:“欺負(fù)一個孩子算什么本事?”
墨奕道:“這個孩子,是你們大都督親自推出來的,你應(yīng)該問,為何堂堂一品權(quán)臣,寧可讓一個孩子上陣,也要躲在背后當(dāng)縮頭烏龜?!?/p>
“你——”
周將軍噎住。
王御史正色道:“比武尚未結(jié)束,此時言論輸贏為時過早。”
墨奕淡道:“是為時過早,還是壓根兒贏不了,你們心中有數(shù)?!?/p>
陸沅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若是贏了呢?”
墨奕想了想說道:“要是贏了……”
孟芊芊搶先一步開口:“若是贏了,請樓蘭王妃賞臉,與我比試一番棋藝如何?”
怎么又是比試?
文武百官們驚呆了。
好端端的接風(fēng)宴,怎么成了大型比斗現(xiàn)場了?
比的還是棋藝?
此時,王妃身旁的女使開了口:“大膽,你是什么身份,也有資格與王妃一較高下?”
周楠嫣冷聲道:“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對我朝廷的寅虎衛(wèi)大呼小叫?”
此話一出,別說孟芊芊與姚青鸞,就連作為親爹的周將軍都怔住了。
他那嬌嬌軟軟的小閨女,這么霸氣的么?
他養(yǎng)了十幾年,頭一回被閨女帥到啦!
不過,閨女如此不顧忌樓蘭人的顏面,陛下不會怪罪他閨女吧?
他望向了主位上的宗政曦。
宗政曦并無怪罪,一副貴妃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的表情。
他懸著的心揣回肚子。
最后的最后,他將目光投向了孟芊芊。
“真不知這個寅虎給丫頭灌了什么迷魂湯,居然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替她出頭?”
也就是陛下仁厚,皇后也心寬,沒與閨女計較。
于理是真不合的。
王御史給了他一記眼刀子:“我看你又想跪搓衣板兒。”
“我又不是你,會懼內(nèi)?!?/p>
周將軍知道,自家夫人疼愛孟芊芊,若知曉自己不護(hù)著對方,定與自己發(fā)火。
王御史:“我說的是你娘?!?/p>
周將軍:“……大牛兄高抬貴手。”
阿依慕蘭道:“絨花,不得對陸少夫人無禮?!?/p>
“是?!?/p>
女使應(yīng)下,
阿依慕蘭看向了孟芊芊。
悠遠(yuǎn)平和的眼神,令人一眼望不見底。
孟芊芊平靜開口:“若王妃不肯接受我的挑戰(zhàn),不如以一物作為賭注,如何?”
“陸少夫人想要什么?”
阿依慕蘭問道。
孟芊芊道:“商家兵書,上部?!?/p>
阿依慕蘭冷眸輕抬,深深地凝視孟芊芊。
孟芊芊的視線沒有絲毫避讓。
“我手中,沒有商家兵書?!?/p>
阿依慕蘭說道。
孟芊芊莞爾一笑:“既如此,王妃隨便想個彩頭吧?!?/p>
阿依慕蘭道:“本妃手中有一柄玄鐵鍛造的匕首,乃是烏蘇王室的傳家寶之一,拿它做彩頭,陸少夫人可滿意?”
孟芊芊笑道:“滿意,滿意?!?/p>
阿依慕蘭問道:“陸少夫人的彩頭呢?”
孟芊芊指了指孟朗:“他?!?/p>
剛又躲了一招的孟朗,虎軀一震:“不是吧!你們兩口子要不要這么坑啊?!”
他這是進(jìn)了一個什么大賊窩?
一個喊殺人,一個就遞刀!
難道不該勸著點兒嗎?
孟芊芊端起茶杯,風(fēng)輕云淡地說道:“要不要贏,看你自己了?!?/p>
如果孟朗有心讓陸沅丟臉,大可將這一局輸?shù)簟?/p>
狼狽是狼狽了些,卻不傷及根本。
可眼下,孟芊芊把他變成了彩頭。
他若不贏,便只能淪為樓蘭人的階下囚。
這個親姐姐,真是好狠的心吶!
多努囂張地說道:“小子,看來你真是個縮頭烏龜啊,本將沒功夫陪你玩了!”
他氣沉丹田,勁腰一扭,高高躍起,一拳朝著孟朗的頭顱砸了下去。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迅猛,眾人只覺一陣疾風(fēng)閃過,被吹得幾乎睜不開眼。
“受死吧——”
鐵拳狠狠砸落。
“啊——”
周楠嫣閉上了眼。
宗政曦側(cè)身抬起手臂,擋住了她的雙眸。
姚青鸞的眸子緊了緊。
卻不是因為宗政曦對周楠嫣的袒護(hù),而是多努的那一拳,讓孟朗必死無疑。
大殿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
與此同時,咔!
可怕的骨裂聲傳來。
眾人齊齊睜大了眸子,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
必死無疑的孟朗反手一掌接住了多努的鐵拳。
而那道骨裂聲也非是來自孟朗。
多努匪夷所思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少年褪去了先前的吊兒郎當(dāng),變得嚴(yán)肅又冰冷,青澀的眉宇間涌上無盡英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與先前判若兩人。
若非親眼所見,多努是絕不相信這是真的。
孟朗抓住多努的拳頭,往下一拽,提膝一頂。
多努重重地飛了出去,撞在了此前孟朗撞過的柱子上。
不同的是,這一次,堅固無比的柱子出現(xiàn)了蜿蜒的裂痕。
“這、這小子……”
周將軍驚訝到結(jié)巴,“好強(qiáng)的內(nèi)力!”
檀兒雙拳托腮,目瞪口呆:“姓孟滴,好像有點兒能打喲?!?/p>
墨奕蹙眉。
玉成樓輕撫著自己的古琴,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周也是藏龍臥虎,多努輕敵了?!?/p>
多努的確輕敵了。
這一點,從孟朗還在抱頭鼠竄時,墨奕便有所察覺。
少年看似被多努追著打,但并未真正傷及要害。
他游刃有余地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敗者。
反倒是多努,在一拳又一拳的攻擊下,耗費了大量體力。
若是多努早知……
不,即使早知多方是在藏拙,多努也不會留著力氣慢慢兒打。
孟朗沖多努挑釁地招了招手。
多努看了看自己骨裂的手,惱羞成怒地朝著孟朗猛沖過去。
望著這泰山般的身姿,排山倒海般的架勢,文武百官們齊齊替孟朗捏了把冷汗。
少年,你被壓著打了半天,僥幸贏了一招,犯不著如此挑釁吧?
這不是純純找死嗎?
眾人簡直不敢往下看。
多努雙拳緊握,宛若流星重錘,重重地捶向孟朗的腦袋。
孟朗沒動,屹立如山,冷靜沉勇。
文武百官們快要急死了。
一拳都夠你受的了,雙拳落下,你的腦漿子得崩啊,還杵著作甚?趕緊逃??!
孟朗直勾勾地盯著多努,感受著對方散發(fā)著出來的磅礴殺氣,始終保持著卓越的冷靜。
就在多努的拳頭距離自己一臂之距時,孟朗猛地拔地而起,一腳蹬上多努的膝蓋,借力一躍,自多努的頭頂翻騰而過時,雙腳夾住多努的脖子,一個絞索將其狠狠撂倒在地!
伴隨著嘭的一聲巨響,整個地面都仿佛抖了三抖。
先前還在捏一把冷汗的朝臣,一個個驚掉下巴。
他們看見了什么?
那小子將樓蘭第一大力士撂倒了?
這還沒完。
孟朗緊接著欺身而上,騎在了多努的背上,分筋錯骨,將多努的骨節(jié)寸寸卸掉。
眾人只聽到一連串的咔咔聲,壓根兒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一回事,多努的慘叫聲漸次迭起。
孟朗神情專注,眉目堅毅,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當(dāng)他雙指并攏,要去卸了多努最后一處骨節(jié)時,墨奕突然出手。
一枚刀幣凌空射向了孟朗的手腕。
孟芊芊指尖一動,以鬼門十三針破了他的刀幣。
咔!
孟朗雙指落下。
“啊——”
多努大叫一聲,面朝下,渾身癱軟在地,再也無法運功。
場面陷入詭異的尷尬。
啪!
啪!
啪!
這回,拍巴掌的人變成了樓蘭王妃。
阿依慕蘭從容淡定地說道:“精彩?!?/p>
孟芊芊道:“孟朗,回來?!?/p>
朝臣們恍然大悟:原來寅虎衛(wèi)的弟弟叫孟朗啊。
眾人或許自己都未曾察覺,在孟芊芊出手保住了少年的手的一霎,他們內(nèi)心對她的稱呼,已不再是誰的夫人,而是她自己。
孟朗坐回了都督府的席位上。
孟芊芊問道:“手不要了?”
孟朗道:“不要了?!?/p>
墨奕出手的目的不是為了毀孟朗的手,只是想逼著孟朗接招,從而放過多努。
偏偏孟朗拼著一只手被廢掉的風(fēng)險,也一定要完成最后一招。
還是年輕。
但也不是壞事。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骨氣與血性。
宗政曦驚喜地說道:“寅虎衛(wèi),沒想到你弟弟有如此身手,敢問師承何處?”
孟芊芊客氣說道:“不過是自己瞎練練,讓陛下見笑了?!?/p>
說罷,她又望向樓蘭王妃,“承讓?!?/p>
阿依慕蘭的面上不見任何敗陣的尷尬與頹然,她從容淡定地說道:“愿賭服輸,來人,取本妃的匕首來?!?/p>
樓蘭使臣們朝她投去驚訝的目光。
他們都明白那把匕首對她而言意味著什么。
女使出了大殿,在小德子的陪同下取了樓蘭王妃的匕首來。
孟芊芊接過匕首。
沉甸甸的,手感不錯。
刀鞘上鑲嵌了一顆璀璨的黑曜石,令其蒙上一層神秘的遠(yuǎn)古氣息。
此匕首為雙刃,其中一刃是有毒的。
孟芊芊稍稍比劃了下。
“可還趁手?”
阿依慕蘭問。
孟芊芊莞爾一笑:“趁手得很,多謝樓蘭王妃割愛?!?/p>
阿依慕蘭道:“陸少夫人滿意就好?!?/p>
她不再關(guān)注孟芊芊,也看不出有絲毫肉痛與不悅。
仿佛多努與孟朗之間只是進(jìn)行了一場平平無奇的切磋,而她也只是損失了一個隨手可得的見面禮。
陸沅對孟芊芊道:“我記起一件事,樓蘭王妃少年時曾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身負(fù)重傷,無法覓食,險些餓死,為了活下去,她割下自己的肉,用來誘捕天上的禿鷲?!?/p>
孟芊芊望著靜靜品茶阿依慕蘭:“是個狠人,當(dāng)時不會用的就是這把匕首吧?”
陸沅嗯了一聲。
孟芊芊嘖嘖道:“看來這把匕首對她意義非凡,難怪樓蘭的使臣們會是那副表情了。”
陸沅道:“贏到了就是你的本事。”
孟朗嘀咕:“難道不是我的本事?”
繼樓蘭往天子后宮塞了個美人后,孟朗力挫樓蘭勇士,漂亮地扳回一局。
百官們揚眉吐氣。
宗政曦提出為多努請?zhí)t(yī),被阿依慕蘭婉拒。
樓蘭人有自己的大夫。
宗政曦沒有勉強(qiáng)。
宴會繼續(xù)。
接下來倒是無甚意外發(fā)生,大殿內(nèi)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只是阿爾娜后,再無誰的舞姿能令人如此著迷。
也再沒人能比得上孟朗的少年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