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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又一條大魚】

    曹本淑和梁廷新兩個廉政官,在鐵匠鋪守了好幾天,都沒看到有人來放火燒屋。

    衢州府大法院的官差,倒是來通知范氏開庭。

    涉及命案,必須公審,也即百姓可以旁聽。

    此案的初審,在西安縣法院進(jìn)行。

    前后休庭好幾次,最初的證人證詞,都指向馮日昇故意把人推下樓。

    但最后一次開庭,證人證詞完全變了,死者不是馮日昇故意殺害,而是馮日昇的隨從誤殺。馮日昇當(dāng)時只是給了兩拳,且并非蓄意毆打,喝醉了酒口角沖突而已,賠點(diǎn)銀子給死者家屬就搞定。那個隨從過失殺人,被判流放臺灣。

    由于積極賠償,死者家屬沒有上訴。

    中國古代不但有上訴,還有死刑復(fù)核制度。

    只有謀逆等重罪才判“斬立決”,但也不是直接殺。先交刑部審罪,再交都察院參核,復(fù)交大理寺審允,最后交給皇帝核準(zhǔn)。

    還有一種“斬監(jiān)候”,俗稱秋后處決。

    在處決之前,犯人可以上訴。即便不上訴,也要交給刑部審核,最后交給皇帝簽字。

    從制度而言,中國古代的每個死刑犯,都是皇帝簽字之后再砍頭。實(shí)際操作當(dāng)中,當(dāng)然不可能如此,基本刑部和內(nèi)閣走一遭就行,否則遇到萬歷這種怠政皇帝,全天下的死刑犯都能笑死。

    趙瀚改革司法衙門之后,依舊保留死刑復(fù)核制,但不用驚動皇帝和內(nèi)閣,刑部、大理寺自行處理即可。

    只有一直打到大理寺的官司,皇帝和內(nèi)閣才會出面。

    這天,戴文孟、梅竹友喬裝打扮,穿著一身布衣去聽審。攛掇范氏鳴冤翻案,便是戴文孟的主意,他想看看本地官員會怎么處理。

    陳岸走到他們身邊坐下,低聲說:“抓不住官員把柄,證人已經(jīng)被買通了。范氏不愿撤回訴狀,鄭家就去跟目擊者接觸,還寫下證詞讓他們串供。就算能證實(shí)鄭家收買證人,但也找不出官司的漏洞。本地法官的判決,不論是去年那次,還是今天這次,肯定完全合規(guī)合法。”

    梅竹友嘆息:“當(dāng)官的也不傻,他們喜歡銀子,更喜歡自己的腦袋。鄭家飛揚(yáng)跋扈,一查就能抓。可本地的官員,恐怕只能抓到些小嘍啰。”

    陳岸說道:“抓了鄭家人,肯定把當(dāng)官的供出來?!?br />
    “供出來又如何?”戴文孟冷笑,“當(dāng)官的不認(rèn)賬,說自己是被污蔑的,怎么拿出他們犯罪的證據(jù)?陛下說了,咱們廉政官,最忌缺乏證據(jù)胡亂抓捕官員?!?br />
    如果沒有證據(jù),廉政官就能亂抓人,那跟錦衣衛(wèi)就沒啥區(qū)別了,而且是權(quán)力最大時候的錦衣衛(wèi)。

    梅竹友說道:“現(xiàn)在能抓的,只有負(fù)責(zé)工程招標(biāo)的官員,幫著鄭家欺行霸市的官吏,還有大牢里的獄吏獄卒。其他官吏,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凈?!?br />
    戴文孟提醒道:“別忘了,城外那些鎮(zhèn)長、村長和農(nóng)會!”

    “對,這些人也該死,”梅竹友咬牙切齒道,“特別是那些農(nóng)會會長,陛下組建農(nóng)會,是為了給農(nóng)民出頭,如今卻成了盤剝農(nóng)民的幫兇。”

    “嗙!”

    大法官鮑守約拍響驚堂木:“帶原告!”

    范氏被帶到法庭原告席,殺人嫌犯馮日昇隨即帶到。

    馮日昇滿臉笑容,白白胖胖的,似乎羈押這幾天吃得不錯。

    書記官陳述一番案情,第一個證人被帶上場。

    那是個酒樓掌柜。

    “舒守義被殺那天,你可在場?”

    “在場。”

    “是哪天哪時?”

    “去年元宵之后,舊歷正月十八,大概是正午時分?!?br />
    “你陳述一下自己的所見所聞。”

    “當(dāng)時草民正在柜臺,聽伙計說,樓上打起來了,草民便打算上樓勸架。卻是那舒守義喝多了,撞到解手歸來的馮老……馮日昇。也不曉得誰先罵人,他們兩個就吵起來,繼而扭打在一起……馮日昇醉酒不支,被打倒在地。馮日昇的隨從馮云,義憤填膺之下,也跟舒守義扭打。兩人都是醉酒,在扭打之間,舒守義被推下樓摔死?!?br />
    “你親眼見到,馮云把舒守義推下樓的?”

    “草民親眼所見?!?br />
    “不是馮日昇推的?”

    “馮日昇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打得躺在地上了?!?br />
    接連好幾個證人上堂,所描述的內(nèi)容,幾乎是一模一樣。

    隨即又呈上仵作的驗尸報告,確實(shí)是摔死的,全身多處摔傷,后腦勺也被摔破了。

    一切明了,維持去年的初審判決!

    并且,本案已經(jīng)審了兩次,死者家屬還有一次上訴機(jī)會,即去杭州的省級法院打官司。

    如果省級法院也這樣判,那就只能去南京的大理寺喊冤了。

    驚動大理寺,肯定驚動皇帝!

    馮日昇當(dāng)庭無罪釋放,突然轉(zhuǎn)身看著范氏,掐著自己的脖子朝范氏微笑。

    范氏被嚇得一哆嗦,想想自己背后有欽差,頓時又生出底氣哭鬧:“冤枉??!惡霸勾結(jié)貪官,要把老百姓逼死啊!”

    前來聽審的百姓,看到范氏的凄慘模樣,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肅靜!”

    鮑守約拍打驚堂木:“即刻退庭,再敢撒潑,視為擾亂法庭!”

    見此情形,梅竹友很不開心:“府縣兩級法官,只能定一個錯判冤案,最多因此降職或撤職。兩級的提刑官,也頂多是玩忽職守,在核定案件時出了差錯。讓他們丟官有甚意思?不把他們?nèi)舆M(jìn)大牢,咱們豈非白跑一趟!”

    “等明天碰頭開會吧,或許有新的線索。”戴文孟說道。

    翌日,十個廉政官碰頭,剩下兩個廉政官保護(hù)鐵匠夫婦。

    馮岳笑嘻嘻拿出小本本,翻開記錄說:“又要抓到一條大魚了。府同知劉安永,你們猜猜是誰的親戚?”

    “誰?。俊北娙司X起來。

    馮岳說道:“劉安永,廬陵縣人氏。這廝來頭不小,是戶部尚書劉安豐的族弟!”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又是那群從龍功臣的親戚。

    劉安豐歷任贛州知府、江蘇左布政使、戶部左侍郎、戶部尚書,由于能力卓著,而且政績突出,一路升遷飛快。

    陳茂生當(dāng)初在贛州,親自抓農(nóng)民政治工作,劉安豐出了很大力氣輔佐。

    劉安豐不僅得到趙瀚賞識,而且跟陳茂生也是通家之好。

    馮岳又說:“這劉安永,不僅是劉安豐的族弟。而且,他在廬陵縣有原配妻子,又在衢州府悄悄養(yǎng)了外室。這外室,正是那鄭洪義的庶出侄女!”

    “如此私密之事,你怎么打聽到的?”梅竹友問。

    馮岳笑道:“聽黃知府說,她讓劉安永調(diào)查河堤,劉安永卻隱瞞河堤偷工減料之事。這些天,我便一直跟蹤劉安永,發(fā)現(xiàn)他每過兩天就要去一處民居。我裝作要在那里租房子,向左鄰右舍打聽。從劉安永外室的丫鬟口中,把消息給套出來了!”

    戴文孟握拳道:“這人可以逮了!”

    對于官員納妾,就如士紳納妾一般,只要不鬧出事情,吏部也懶得去調(diào)查和處罰。

    而劉安永更是小心,并不納妾,只養(yǎng)外室。

    這貨明顯是不敢,因為官員在履任地點(diǎn)納妾,別說大同朝廷,就連大明也是嚴(yán)格禁止的。

    大明朝廷有明文規(guī)定,官員履任之后,不得在當(dāng)?shù)厝⑵藜{妾,不得在當(dāng)?shù)刭彽亟ǚ?。這是害怕地方官跟士紳勾結(jié)!

    大同新朝同樣如此,當(dāng)官的納妾,朝廷睜只眼閉只眼。若敢在就職當(dāng)?shù)丶{妾或養(yǎng)外室,一旦發(fā)現(xiàn),輕則撤職,重則嚴(yán)厲追查。

    梅竹友說:“難怪衢州官場爛掉了,原來府同知劉安永才是關(guān)鍵人物。劉安永是戶部尚書劉安豐的族弟,又納了鄭洪義的庶出侄女做外室。鄭洪義的一個兒子是戶部郎中,另一個兒子娶了李閣老的族侄孫女。戶部尚書劉安豐,又跟禮部尚書陳茂生是至交好友。陳尚書咱們都知道,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戴文孟問道:“劉安永養(yǎng)外室的宅子大嗎?”

    馮岳搖頭說:“不是很大,只是普通的民宅。據(jù)我猜測,以劉安永的謹(jǐn)慎,很可能宅子都沒過戶?!?br />
    “繼續(xù)查這個劉安永!”戴文孟吩咐道。

    黃緋以知府的身份,突然要檢查城內(nèi)住宅情況,親自去調(diào)取全城住宅的檔案。為免打草驚蛇,只說要搞安居工程,學(xué)***在南京那套,給沒有房屋居住的平民建廉租房。

    很快就查到那處宅院的信息,房屋主人的名字叫劉琪。檔案顯示是本地人,但戶籍信息根本查不到。

    接著又查出一個事情,劉安永和那外室,已經(jīng)生了個兒子。

    眾人繼續(xù)盯防,半月之后才獲得新線索。

    鄭家一個心腹伙計,悄悄前往那處宅院,胸口鼓鼓的塞著東西。

    馮岳故意喝酒裝醉,踉踉蹌蹌去撞了一下,感覺伙計懷里藏的是銀元。

    再查那個伙計,來自一家商社。

    此商社,有鐵礦山的開采牌照,本是趙瀚給投效立功者的獎勵。但隨著廉政官進(jìn)山查看,發(fā)現(xiàn)這家商社越界開采,甚至強(qiáng)占山中百姓的土地。

    “涉及土地政策,這事情鬧大發(fā)了!”戴文孟驚嘆道。

    梅竹友說:“這些人瘋了嗎?”

    戴文孟說:“山里種不出幾個糧食,開采鐵礦卻賺錢。鄭家占了山民土地之后,讓山民幫著挖礦。山民可以拿到工錢,又能拿到鄭家的糧食補(bǔ)償。至于礦難死了,只能自認(rèn)倒霉。如此做法,也沒有百姓來府城喊冤?!?br />
    “那個給劉安永送錢的伙計是怎回事?”梅竹友疑惑道。

    戴文孟說:“我猜是礦山的分紅。劉安永此人太謹(jǐn)慎,他連鄭家都信不過。每月的分紅,不敢存在鄭家的票號,也不敢存在大同銀行,讓鄭家直接送銀子去外室的宅子里。估計每過一年半載,他都會派心腹把銀子悄悄運(yùn)回江西老家?!?br />
    梅竹友說:“涉及土地政策,又牽扯那么多朝中大老。我建議,把事情給陛下通通氣?!?br />
    戴文孟說:“我寫一封信,你親自帶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