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的雷聲撕開后半夜的死寂,轟隆隆滾過府城上空。李員外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他側耳細聽,窗外雨聲如注,那雷聲卻不同尋常,一下緊跟著一下,沉悶又兇狠,仿佛巨錘在瘋狂擂擊著厚重的地皮。
“爹?”門外傳來兒子帶著睡意和驚恐的呼喚。
李員外胡亂披上外衣,拉開房門。兒子臉色蒼白,站在昏暗的廊下。“這雷…像是砸在府衙那頭?”兒子聲音發(fā)顫。
李員外沒吭聲,幾步走到臨街的窗邊,猛地推開窗扇。冰冷的雨水混著風灌進來,打得他一個激靈。
街上已有不少人影,被這異樣的雷聲驚動,紛紛探出頭張望。雨幕沉重,視線模糊,但府衙方向那片天空,卻詭異地亮著。
不是閃電那種瞬間的慘白,而是一種持續(xù)的、暴烈的、夾雜著青紫色的光,在一明一滅地劇烈搏動。每一次光芒炸裂,都伴隨著一聲震得人五臟六腑都跟著移位般的巨響。
“轟——咔?。。 ?/p>
這一次的巨響仿佛就在頭頂炸開,帶著摧枯拉朽的力量。李員外感覺腳下的樓板都在劇烈晃動。緊接著,府衙方向那片被妖異雷光照亮的天空下,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巨大結構斷裂倒塌的轟鳴。
磚石崩塌,房梁折斷,無數(shù)混雜的巨響揉在一起,又被淹沒在接踵而至的恐怖雷鳴里。
“塌…塌了!”街上有人嘶聲力竭地喊起來,聲音穿透雨幕,“府衙!是府衙后院塌了!”
李員外的心猛地沉下去,又荒謬地提起來,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松開。昨天下午,他才和其他幾家富商大戶,捧著幾乎掏空家底才勉強湊齊的“捐輸”銀子,心驚膽戰(zhàn)地踏出那座陰森森、彌漫著無形血腥氣的府衙大門。
知府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還在眼前晃動,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他們用錢,暫時贖回了被扣在衙門里的家人。那是一場劫后余生,每個人都像從滾水里撈出來,渾身脫力,只剩下后怕?,F(xiàn)在,這雷?
天蒙蒙亮,雨勢稍歇,變成冰冷的雨絲。李員外趕到府衙附近時,街上已經(jīng)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像一片無聲涌動的怒潮,朝著同一個方向——府衙后院。
空氣中彌漫著濕木頭、焦糊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令人隱隱作嘔的、類似石灰混著鐵銹般的怪異氣息。
府衙高大的圍墻還在,但那象征權力核心的后院,已然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幾道巨大的、焦黑的裂口,如同被天神的巨斧狠狠劈過,撕開了原本精致的屋宇和花園。斷裂的焦黑木梁和椽子從瓦礫堆里猙獰地刺出,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幾處斷壁殘垣被燒得黢黑,冒著縷縷青煙。雨水在廢墟的坑洼處積起渾濁的水塘,倒映著這片慘烈的破敗。
人群在廢墟外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壓抑的圈。嗡嗡的低語聲匯成一片沉悶的海洋,里面翻涌著驚疑、恐懼,還有一絲按捺不住的、被壓抑太久的好奇。
衙役?往日里耀武揚威、驅(qū)趕百姓如趕羊的衙役,此刻蹤影全無。仿佛昨夜那場天罰般的雷霆,也把他們連同這座衙門的脊梁骨一起劈斷了。
“骨頭!”一聲變了調(diào)的尖叫,像刀子一樣劃破了沉悶的低語。一個擠在最前面的小販,手指著廢墟深處某個角落,臉白得像紙,嘴唇哆嗦著,“那…那里!白花花的…是…是人骨頭!”
這一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人群。嗡鳴聲陡然大了起來,帶著驚懼的吸氣聲。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刺向小販所指的方向。
李員外個子高,踮起腳,視線越過前面攢動的人頭。在幾根巨大焦黑梁木交叉的縫隙下,在翻出的濕漉漉的泥土和破碎磚石之間,他看到了。
慘白,在灰黑色的廢墟背景下,那慘白刺眼得令人心悸。不是一根,是一小片!零散地散落在泥濘里,有的還半埋在土中。雨水沖刷著泥土,讓那森森白骨顯露出更多猙獰的輪廓。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李員外的腳底板直沖頭頂。他想起昨天下午,知府那寬敞明亮、熏著名貴檀香的書房里,那份被他“捐輸”的銀票剛剛收入抽屜時,知府臉上瞬間閃過的、那種饜足而殘忍的笑意。
那笑意背后,原來埋著這樣的東西?
恐懼和憤怒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李員外的心臟。
他猛地推開前面擋著的人,力氣大得自己都吃驚。人群像是被無形的手分開了一條縫隙,他和其他幾個同樣臉色鐵青的富商,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廢墟的警戒線——如果那還能算警戒線的話。
越靠近,那股怪異的、混雜著焦糊、濕土和濃重鐵銹(不,是血腥)的氣味就越發(fā)濃烈刺鼻,直往鼻子里鉆,讓人陣陣作嘔。腳下的瓦礫濕滑,每一步都踩在松動的磚石和斷裂的木頭上,發(fā)出危險的吱呀聲。
眼前的一切更加清晰。不只是最初看到的那一小片。雨水沖刷之下,更多的泥土被帶開,更多慘白的骨骼暴露出來。
他們橫七豎八地嵌在泥土和廢墟的縫隙里,姿態(tài)扭曲怪異,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命最后時刻承受的極端痛苦。
有的骸骨相對完整,還能看出人形的輪廓;更多的則是散亂的骨殖,臂骨、腿骨、碎裂的肋骨…甚至,李員外的目光死死釘在一處——那蜷縮在殘破地基角落里的,是一具明顯小得多的骨架!纖細的臂骨,小小的頭骨,尺寸絕不會超過一個十歲的孩童!
“老天爺啊…”旁邊一個姓趙的糧商,腿一軟,差點跪倒在泥水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這都是…什么人?”
在場的人臉色都陡然變得難看,他們心里幾乎同時升起一股不詳?shù)念A感。
這,這,該不會是他們想的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