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想撐著身子坐起來,但手臂上鉆心的疼讓他又頹然地倒回去。
神色急切向顧楠解釋。
“縣主,我確實去詢問百姓關于女子學院的一些具體狀況,也和他們說了有人要去女子學院鬧事。
所以我請他們摁了手印,但我絕對沒有挑撥他們來和陳雷等人打架。
我......我不知道百姓們會急匆匆趕過來?!?/p>
顧楠道:“我相信你。”
容瑾急切的神情倏然愣住了,呆呆看著顧楠,似乎一下沒反應過來。
顧楠微微一笑。
“你要是想故意挑唆百姓們與學子打架,就沒必要弄血手印,更沒必要奮力阻擋在他們中間了?!?/p>
容瑾明顯松了口氣。
“這件事實在太蹊蹺了,我找附近的百姓們時,已經(jīng)和里長,族長們打過招呼。
讓他們安撫好大家的情緒,不要來女子學院門口。
可百姓們還是氣沖沖來了,而且還帶著武器,這說明背后肯定有人在蠱惑他們?!?/p>
容瑾想到什么,說話速度也快了不少。
“還有陳雷等人,我們起初都住在興味樓里,雖然每天也議論朝局,但他從未像今天這么偏激過?!?/p>
顧楠道:“你是說陳雷他們也被人蠱惑了?”
容瑾沉默片刻,道:“或者不是蠱惑,是利誘也說不定。”
顧楠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兩分欣賞。
容瑾雖然年紀小,但遇事沉穩(wěn),即便是面對身體上的巨大打擊,也能很快就接受現(xiàn)實。
并且迅速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甚至還能保持理性思考。
這樣的人假以時日必定能成大器。
可惜他的右手廢了。
顧楠心中升起一抹惋惜,打量著容瑾,繼續(xù)問道:“這件事雖然鬧起來了,但說到底并不關你的事。
你勞心勞力參與進來,最后可能還會搭上你的前途,你后悔嗎?”
容瑾搖搖頭,目光一如他先前那般沉穩(wěn)。
“不會,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既知道了陳雷他們做的事是錯的,自然要盡力阻止?!?/p>
“好一句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p>
顧楠眼中透出幾分贊賞之意。
“你安心在這里養(yǎng)傷,你受傷的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p>
她起身走出去。
周武步履匆匆走進來,“縣主,您要的人都已經(jīng)送進京城了。
這個時間,恐怕已經(jīng)到宮門口了。”
顧楠抬頭望了一眼越來越高的日頭,緩緩吐出心中憋悶許久的一口濁氣。
已經(jīng)兩天一夜了,孫老御史擺明了要和蕭彥硬剛到底。
再跪下去,恐怕真要出人命了。
希望她安排的人能說服執(zhí)拗的孫老御史。
“周武,你再進宮一趟去找王爺,把學院門口發(fā)生的事和王爺說一遍?!?/p>
周武撓頭。
“沒了?就只告訴王爺?”
顧楠點頭。
“嗯,告訴王爺就行,于大人已經(jīng)把人都帶走了,應該很快就能審出結果來。
王爺知道后面怎么安排。”
“是,屬下立刻就去?!?/p>
宮門口。
隨著日頭越升越高,毒辣辣的太陽炙烤著青石板,也曬得人越發(fā)暈頭轉(zhuǎn)向。
有些御史幾乎快堅持不住了,蒼白著臉,身子搖搖欲墜。
跪在最前面的孫老御史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干得都是裂口,動動嘴唇都疼。
但他仍然咬牙堅持著,身姿跪得筆挺。
直到頭頂忽然多了一抹黑影。
孫老御史皺眉,義正言辭地抬頭呵斥:“老夫說了,寧可曬死也絕不打傘,不要......”
待看清來人時,剩下的話忽然戛然而止。
面前的并不是他以為的來給他打傘送飯的內(nèi)侍。
而是三個白頭發(fā),白胡子的老漢。
三人身上都穿著百姓們常穿的粗布衣裳,其中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大,拄著一根木棍做拐杖。
握著拐杖的手關節(jié)粗大,布滿了老繭,一看就是經(jīng)歷過常年勞作的人。
其余兩個男人看起來年輕很多,但一個瘸著腿,一個彎著腰。
三人慢吞吞在孫老御史對面盤腿坐了下來。
孫老御史皺眉。
“不知您三位是......”
拄拐老丈放下用來支撐身體的木棍,捶了捶腿兒,笑呵呵地道:“我們啊,就是在田里勞作了一輩子的老百姓。”
“老頭子今年七十六了,前些年的時候,兒子,兒媳陸續(xù)都死了,只留下了一個十三歲的孫女和一個兩歲多的小孫子。
起初老頭子我還能干得動地里的活來養(yǎng)活兩個孩子,可是上了歲數(shù),身子骨很快就垮了,家里窮得真是揭不開鍋了?!?/p>
想起那時候的凄慘,拄拐老丈用蒼老顫抖的手抹了一把眼淚。
“眼看著我那小孫子就要餓死了,孫女沒有辦法,準備賣掉自己,用賣身的銀子給弟弟換幾日的口糧。
就是這個時候,女子學院收了我孫女去學習,不僅管吃管住,還能讓她替學院做活計,來換取老頭子一家的口糧。”
旁邊兩個老漢也是不停地點頭。
“我摔瘸了腿,干不了活,家里婆娘是個藥簍子,家里剩下的孩子都小,做不了活。
要不是我家大妮在女子學院學了一身本領,如今在城里的酒樓做賬房,我們?nèi)胰丝峙露拣I死了。”
“還有我家,我兒子生了重病,若不是閨女在女子學院學了一身本領,掙銀錢給弟弟看病,如今她弟弟恐怕早沒了?!?/p>
孫老御史耐著性子聽完三人的話,皺眉道:“老夫并沒有否認女子學院。
清河縣主教女子學本領,掙錢養(yǎng)活自己,算得上是一樁善事,女孩子學了本領可以做繡女,做賬房,做管事,什么都行,可為何非要讓女子入朝做官呢?”
白頭發(fā)老丈用棍子點了點地,一臉不解地反問,“女子都已經(jīng)學到本領了,那為啥就不能做官了?”
孫老御史臉色一窒。
“自古向來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女人做官,成何體統(tǒng)?”
老丈嘆了口氣。
“可我們家就是女主外啊,我孫女主外,還有小張家,老王家,村東頭的大喜家。
我們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女人主外的多了去了,你們這些官老爺啊,天天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沒有真正去看看老百姓到底是怎么過的?”
“很多百姓之家,女人能頂半邊天嘞?!?/p>
旁邊兩個人點頭附和。
“就是,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這些人就是讀書把腦子都讀壞了,一個個吃著細糠,不干人事啊?!?/p>
孫老御史面皮不停地顫抖,蒼白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當御史這么多年,向來都是他罵別人,這還是第一次被別人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