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的修行極為困難，即便幻化成人，想要再有精進也比一般的物種難。

比如別的物種，幻化成人形后能輕易地維持年輕的模樣。

可樹妖不行，她年輕的容貌也只能維持百年。再后來，就會慢慢地衰老。

甚至常年修為不漲，還會退化變回朽木，也就是回歸為樹木的本體繼續(xù)在自然界中無知無覺地生長。

有一天，桃樹妖涉水過河的時候，低頭一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角居然有了細紋。

她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找了他一百多年了，久得容顏都要開始衰老。

她突然就恐懼了起來，害怕等找到他的時候，自己都變成老太婆了。

為此，她不惜折損靈力，用以維持青春永駐。這樣的代價，就是她的修為長進緩慢，戰(zhàn)力薄弱。

可只要能讓自己以最好的面目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無論什么代價她都覺得是值得的。

這一天夜晚，當她借著夜色掩護，在街市上游逛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乞丐。

他瘦骨嶙峋，衣著破爛，可那雙眼睛清澈如水，不染塵埃。

是他！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他的轉(zhuǎn)世，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哪怕此刻他滿身污垢，可氣質(zhì)干凈，難惹塵埃。

可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那雙清澈的眼眸，卻是茫然的，毫無焦距。

他看不見她，靠近她的時候一頭撞上，反應(yīng)過來后拼命鞠躬道歉。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她想不明白啊，明明他上一世是那么好的一個人。

為什么這一世，會托生成眼盲的乞丐？為什么要受這樣的苦？

她自然不能看著他繼續(xù)受苦，于是她把小乞丐帶在身邊悉心照顧。

她依然喚他明鏡，悉心地照顧。

她對他說：“你看不見了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當你的眼睛，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訴你?！?/p>

于是，她帶他游歷紅塵，為他細細描述一切她看見的景物。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年之后，她又帶他回到了西子湖畔，給他講他們最初相遇的故事。

月輪山上，她俯視著錢塘江，笑著問：“聽見了嗎？那是潮水的聲音，以前每到八月，我們就站在這山腰上看潮水漲落?！?/p>

他認真地聽著，臉上露出了笑，他說：“我喜歡這里，讓我有熟悉的感覺?！?/p>

桃樹聞言很高興：“好！那我們以后還住在這里！”

月輪山上，起了座茅草小屋。他們依山而居，面朝錢塘，聽潮漲潮水，日子無比悠閑。

只是那時，她的法力還很弱小，白天無法維持人形，只能恢復(fù)成樹木的本體，以樹的姿態(tài)在陽光下繼續(xù)修煉。

夜晚，她才能變成窈窕的女子。

而他，也因她的緣故，養(yǎng)成了晝伏夜出的生活。

這樣的作息，時間久了難免惹人懷疑。

終于有一天，山下的村民帶著棍棒武器沖上了山。

“我注意好久了，就是那棵桃樹，白天就出現(xiàn)，晚上就消失，詭異得很！”

“肯定是妖怪，必須要早點鏟除！”

“把那樹砍了，看它還怎么作妖！”

明鏡聽到動靜，倉皇地跑了出來擋在桃樹的身前：

“你們不要動她，她就是一個棵樹，沒有害過你們！”

村民們卻不肯依：

“妖怪擁有法術(shù)，又不受律法約束。不早點鏟除，以后傷人了怎么辦？”

“把這個瞎子拖走！”

“拿斧頭來，把樹給砍了！”

“不要——”

斧頭高高地揚起，用力地劈落——鮮紅的血液從明鏡的胸前汩汩而出。巨大的疼痛下，讓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抱著樹桿，顫抖著說：“別傷她……”

鮮紅、炙熱的血液，流淌到樹桿上，讓整棵樹都顫抖了起來。

“瞎子，你自己撲上來的，不管我們的事！”

“把他拖走，免得誤事！”

“可他的傷看起來很嚴重，萬一死了怎么辦？”

“是他自己撞上來了，自己找死！反正他孤家寡人一個，民不舉官不究！”

日漸西斜，天色又暗了一層。

有人喊了聲：“時間不早了，大家快動手，砍掉樹！”

可桃樹妖畢竟是妖，樹干本體比普通的樹木要結(jié)實很多。

他們費力地砍了一個多時辰，也只在樹干上落下一道道的痕跡，并不能傷她根本。

很快，日頭落盡，暮色四合。

陰風刮過，整個山林的樹都在嘩啦啦地響。

村民們不敢再砍了，倉皇地奔逃下山。

夜晚降臨，世間籠在一片黑暗中。

唯有月光，倔強地從云層中滑出，冷漠無情地窺探著荒唐又悲涼的一切。

往日明艷美麗的桃樹妖，身上滿是細細的傷痕。

她顧不得自身，慌張失措地把明鏡摟在懷里：

“為什么要替我擋著？我是妖啊，就算不能躲，最多也就受點傷，他們殺不了我啊！”

“我只是……舍不得你受傷……”

那滿身是血的小瞎子，哆哆嗦嗦地伸著手，試圖再摸一摸她的臉：

“好可惜啊，我還沒看過你的模樣。一定，很美……”

手，重重地垂下。他再度，死在她的面前。

桃樹妖崩潰了，她渾身妖氣暴漲，沖到山下屠了一個村子的人……

那天晚上，月輪山下血流成河。連月亮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猩紅，格外的悲涼。

此后多年，桃樹孑然一身地在凡間游走，尋尋覓覓。

可接下來的幾百年里，她再沒有遇到過明鏡的轉(zhuǎn)世。

后來，因為被捉妖師追殺，她逃到了絳月山，奄奄一息的時候，遇到了一群樹妖。

柳樹妖看到她的時候很嫉妒：“天啊，為什么同為千年樹妖，你卻能保持年輕的容顏？”

柏樹妖驚訝地道：“她居然把靈力用在維持容貌上？難怪被捉妖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杏樹妖說：“趕緊救妖吧，都是樹，修到這個份上不容易啊?！?/p>

桃樹妖在絳月山養(yǎng)傷，一養(yǎng)多年，慢慢地和樹妖們也產(chǎn)生了深厚的情誼。

當柳樹妖說：“桃姐姐，你的臉真叫我羨慕。哎呀，要不我也把修為用來美容吧。”

桃樹妖阻止她：“別像我一樣犯傻，徒有其表，卻沒什么戰(zhàn)斗力，保護不了想要保護的人?！?/p>

為了安撫柳樹妖，她還用幻術(shù)給自己幻出了一張老臉遮擋住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