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川被嚇一跳，趕忙伸出雙手去接，好巧不巧的握住桑榆那雙小手兒。

女孩兒的手又小又白，經常干活的幾根手指，帶著層薄繭，不僅沒有破壞美感，反而更讓周南川心疼。

他的小姑娘從小到大受過多少苦、挨過多少累，他心知肚明。

這讓他對桑榆在喜歡之外，又多了一層很深的憐惜。

“是不是腿麻了，站起來試試，我扶著你?！?/p>

桑榆就著周南川的手，顫顫巍巍的小步蹭，一直進到里屋，爬上炕，都沒有松開。

潘珍哭完，心里痛快了，拿過笸籮開始打納鞋底的線，一抬眼看到倆人兒手牽著手進來，心里滿意的不得了。

她有種美麗的預感。

明年這時候，她就能做奶奶了。

年三十兒說來就來。

一大早，天還沒亮呢，周南川早早起炕。

桑榆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來。

晚上的年夜飯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頓飯，要準備的東西可不少。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還有這么多人在身邊，她相當重視。

聽著倆人兒像小兩口似的小聲說話，潘珍壓下起來的想法，翻個身，給小周星蓋好被子，打算再瞇一會兒，讓外屋地那倆人兒，好好單獨相處。

老人嘛，想要和小輩處好，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得有身份、懂進退。

褪好毛的家養(yǎng)雞、豬肉、大鯉子，都在下屋的大缸里頭凍著呢。

因為澆了水，冰層較厚，周南川拿著小斧頭開冰。

桑榆站在一邊，手上舉著煤油燈，安靜的陪著。

隨著冰塊被砸開，周南川把要用的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放在大盆里。

不經意的一個抬頭，看到手舉煤油燈，乖巧而恬靜的站著的桑榆，不由心口一陣悸動。

此時的桑榆分外的溫婉，煤油燈將她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擴大若干倍，清晰得可以數(shù)得清她濃密而卷曲的睫毛。

她微垂著頭，專注的看著他，仿佛眼睛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別的東西。

周南川突然想到一個在書里看到的詞兒：歲月靜好。

有了桑榆，他往后的每一天，都將是歲月靜好。

自打二人捅破那層窗戶紙，周南川對桑榆的喜歡，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那顆封閉已久的老男人之心，蠢蠢欲動，令他時刻都在盼著大年初五那天的到來。

很快的，別的人家也動起來了，一盞盞煤油燈點燃，光線昏黃，依然將靠山屯兒照得溫馨和美。

農村的孩子都勤勞，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周山穿好衣服，喜氣洋洋的張羅著貼對聯(lián)。

打從他記事起，頭一次過這么多人、這么快樂的年。

對聯(lián)是在大集上買的，還有福字兒、掛起兒。

那個時代的民間，有很多能人異人。

尋常百姓家看上去粗糙無比的漢子，能用一把小小的刻刀，弄出花色圖案各不相同的掛起兒。成品顏色艷麗、吉語祥瑞，是點綴東北大年不可或缺的好東西。

屋里兒，桑榆和周星往墻上貼年畫，周南春純欣賞。

潘珍則把用紅紙剪的窗花貼在窗戶紙上，圖案是龍鳳呈祥、年年有余、風調雨順啥的。

屋子犄角旮旯，灶臺水缸，所有的地方，都貼上大不不一的自書福字兒，全是三個孩子的作品。

字丑是丑了點，但勝在真誠。

有了這些的襯托，節(jié)目的氣氛頓時濃郁起來。

周南川的家，第一次，如此熱鬧和祥和。

“鯉魚躍龍門，小榆姐，我認識這些字兒?！?/p>

“好，小星星最聰明了。這個呢，認識不？”

“認識，這是福，福氣的福?！?/p>

周南川打外邊進來，兩個臭小子凍得咝咝哈哈的搓著手，看到的就是桑榆溫柔的給周星講年畫故事的場面，心里被塞得滿滿的。

對一個莊戶人來說，擁有溫柔能干的媳婦兒、聽話乖巧的孩子、真誠包容的老人，那就是八輩子修來的幸福。

年夜飯一共做了六道大菜，取個六六大順的吉利。

著名的東北名菜豬肉燉粉條子、小雞燉蘑菇、紅燒鯉魚、肉炒白菜木耳、尖椒干豆腐，壓軸的是拔絲地瓜，悶了滿滿一大盆的大米飯。

熱氣騰騰！香氣勾人！

六道大菜，在小小的炕桌上撂出層次，香味和熱氣，熏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南川，你是一家之主，你講兩句吧。然后挨個兒發(fā)言，每個人都說說自己對新年的展望?！鄙Ｓ芙o周南川和潘珍的碗里都倒了些白酒。

在這個時代，尤其是農村，沒有杯子，喝水用水瓢，喝酒用飯碗，生活粗獷，但不失韻味。

周南川端起酒碗，環(huán)視了一下桌上的六個人，感覺眼睛有點濕熱。

爸媽離開以后，這是他過的最溫暖的一個春節(jié)。

而這一切，都是對面那個小姑娘帶來的。

往后余生，有她，一定會很幸福。

他說了新年的祝福之語，也表達了感激之情，說到后邊，感動的嗓音沙啞哽咽，眼圈兒紅潤。

潘珍說她希望明年能有個好收成，周山說他會繼續(xù)努力，爭取次次考試都的一百分，周海性格外向跳脫，新年愿望竟然是明年的運動會上，他能拿三個第一名。

周星星是最后一個說新年愿望的，“我的愿望是，小榆姐姐變成媽媽?！?/p>

小孩子的聲音清脆，但聽在桑榆耳中，卻如同炸雷。

周山和周海聽了立馬響應，小手拍得啪啪作響，眼睛里流露著滿滿的喜悅和期盼。

她怎么也想不到，周星的愿望會是這個，她完全沒有精神準備，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最近，她臉紅的頻率有點過于高了。

周南川故伎重施，在桌下悄悄的握住桑榆的手，眼睛里閃著愉悅的光。

而桑榆只顧著害羞，竟忘了把手抽回去，就那么任由周南川握在手心里。

他贊許的朝著周星笑，然后把目光轉向桑榆，溫柔的說，“爸會盡快讓小星星的愿望成真的?！?/p>

東北的年夜飯一般在下午三四點鐘吃，吃到天黑。

然后全家人一起包餃子，午夜時分煮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