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廉雀所述種種，姜望心有戚戚。

    世間萬物，但凡有靈，都渴求自由。

    孤狼尚且絕食而死，獨鷹尚且觸柱而亡，又何況是人呢？

    “所以，你……”

    姜望等著他繼續(xù)，他隱隱意識到廉雀想要做什么。

    “以前我雖然覺得這種規(guī)矩腐臭老舊，但也清楚，整個廉家積重難返。數(shù)百年下來形成的規(guī)矩，不是誰能夠輕易撼動的。”

    “但是今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廉家已經(jīng)爛到了根子里，榮譽信仰，全部都已經(jīng)消失?！?br />
    “必須做出改變了，無論改變的代價多么沉痛。因為如果再這樣下去，廉家就沒了！延續(xù)了那么多年的古爐火種，也一定會迎來熄滅?！?br />
    “我今天，因此下定了決心。”

    廉雀的那張丑臉上，此時有了一種堅定的、神圣的光。

    “我想要改變這一切?！?br />
    “你想怎么做？”姜望問。

    “以前我不想爭，但現(xiàn)在我想爭一爭廉家族長的位置?！彼粗溃骸按饲拔乙恍蔫T兵，沒有什么人脈朋友。所以，我想請求你的幫助。”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幫重玄勝做事，重玄勝在跟重玄遵爭奪繼承權(quán)，我愿意加入你們。只希望將來我要改變廉家的時候，你們能來幫助我?！?br />
    姜望意識到，這是一份非常堅實的力量。

    以如今廉雀鑄出名器的聲望，在廉家這樣的鑄兵師家族里，已經(jīng)有了足夠強大的爭奪家主的資本。

    南遙廉家，是皇室子弟都眼熱覬覦的家族。若非當今齊帝威望甚著，御下極嚴，也輪不到十四皇子姜無庸來接觸。

    而與爭龍不同，廉家參與重玄家的內(nèi)部奪權(quán)，風險并沒有那么大。也就是說，若廉雀掌握廉家，在重玄勝和重玄遵的競爭中，能夠動用的力量更多，顧忌更少。

    這對重玄勝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有廉家這樣的盟友，足以讓他更快拉近與重玄遵之間的距離。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們能夠幫助廉雀完成理想。

    姜望想了想，也不說虛言。

    很是誠懇地說道：“我和你是朋友，我能夠代表我個人，毫無條件的愿意幫助你。但是我無法替重玄勝做主。”

    “而且我必須告訴你的是，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局勢非常艱難。重玄遵無論個人實力，還是個人勢力、人脈關(guān)系，都遠遠強過重玄勝。他作為第一順位繼承人已經(jīng)很久，重玄勝才剛剛開始發(fā)展。我們現(xiàn)在雖然很需要你的幫助，但我不希望你莽撞的做決定。”

    “姜望?！绷刚J真說道：“無論重玄遵還是重玄勝，我跟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存在信任。所以那些事情，不是我要考慮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我跟你站在一邊。你幫誰，我就幫誰?！?br />
    “好，我問問重玄勝。”

    就當著廉雀的面，姜望取出還音佩，傳遞消息給那邊酒樓里的重玄勝。

    他意識到這件事情不小，貿(mào)然就讓廉雀與重玄勝私談，恐怕不是好事。在南遙城這樣的環(huán)境里，恰好當初為天府秘境準備的還音佩派上了用場。

    正如姜望所說，他只能夠代表自己。不能，也不會替重玄勝做決定。

    不過與重玄勝商量的時候，這胖子的果斷還是出乎姜望意料。

    “合作我同意了。你把這句話放給打鐵娃聽，‘我重玄勝絕不虧待盟友，你今天幫我掌控重玄家，明天我?guī)湍阆品?！’?br />
    姜望輸入道元，把還音佩放到廉雀面前。

    廉雀倒是對“打鐵娃”這個稱呼沒什么意見，看了姜望一眼，便道：“便如此約?！?br />
    重玄勝那邊聽到回應(yīng)，立刻與姜望說道：“現(xiàn)在不方便詳談，我會另外私下里再與打鐵……呃……廉雀建立隱秘聯(lián)系。你馬上離開那里，來酒樓找我，我們即刻出城。”

    姜望并不愚蠢，只是囿于出身眼界，對這些事情見識得少。重玄勝這樣一說，他轉(zhuǎn)念就已經(jīng)想明白。

    和廉雀的合作，越少人知道，以后能發(fā)揮的作用就越大。

    現(xiàn)在就大張旗鼓，有百弊無一利，有可能好事變壞事。

    作為廉家近五十年來唯一鑄造出名器的鑄兵師，廉雀前途無量。只要他愿意經(jīng)營，很快就能發(fā)展起來。在這方面，重玄勝可以暗中提供諸多幫助。包括廉雀本人最匱乏的權(quán)謀斗爭經(jīng)驗，

    但若想真正掌握廉家大權(quán)，他廉雀的對手，不僅僅是其他爭奪繼承權(quán)的廉氏子弟，其實更是廉氏現(xiàn)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家老……甚至廉氏族長廉鑄平！

    廉雀現(xiàn)今的身份，對于重玄勝當然幫助甚大。但另一方面，廉雀在廉氏內(nèi)部的競爭對手也很多。

    重玄勝若大張旗鼓的與廉雀聯(lián)手，在某種層面上，也相當于把廉雀的競爭對手，推到重玄遵那一邊去。

    不用想重玄遵會不會這樣做。

    他自己本人也在做這樣的事情。重玄遵所有的盟友、各種人脈關(guān)系里，只要是與重玄遵這邊有競爭的，重玄勝全部都接觸過。

    不然他是如何這么快經(jīng)營起勢力來？

    而這種合作關(guān)系存在暗中，就完全可以作為底牌之一。等到以后和重玄遵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說不定就是勝負手。

    這種籌碼越多，最后揭曉結(jié)果的時候，就越有底氣。

    重玄遵那邊當然知道廉雀與姜望意氣相投，但他不會想到，廉雀與重玄勝這邊會達成什么程度的合作。

    通過姜望，重玄勝與廉雀定下的是彼此不遺余力互助的同盟協(xié)定！

    重玄勝反而立即要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讓人覺得他跟廉雀兩看相厭越好。

    ……

    回到酒樓，重玄勝的屬下早已經(jīng)備好馬車，姜望直接上車便走。

    縱然這馬車豪華巨大，重玄勝也一人占了近乎三分之一位置。

    那位陪重玄勝前來南遙的族中長輩，則與姜望一起坐在對面，正閉目養(yǎng)神。

    還好他只是微胖，不然姜望真不知該往哪里擠。

    重玄勝一邊掀開車簾，察看南遙城的情況，一邊跟姜望解釋道：“我不怕他有條件，提要求。我要是輸了，萬事皆休。我要是贏了，所有的問題都有解決辦法。”

    “姜無庸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錯，你賭性果然很重?！?br />
    重玄勝身上的矛盾性非常突出。一方面他小心謹慎，此時掀簾看外面，其實也是警惕環(huán)境。另一方面他又賭性強烈，常常豪擲一注。

    聽到姜望的話，他只是笑笑。

    “我本來就樣樣不如重玄遵，若再少了孤注一擲的勇氣，還拿什么跟他爭？”

    聽到這話，重玄勝的族中長輩睜開眼睛，笑呵呵道：“你比他強的并非勇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