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老李頭是一顆合格的暗子。

    在嘉城賣了好幾年的餡餅，餡餅做得是真好，不比那些老字號差。

    這些年他安分守己，交善友鄰。

    只偶爾回一趟安在越城的“家”，說是家，不過是惑人的障眼法之一罷了。

    任誰來查他，都會收獲一團亂麻，再聰明的人物，也非得好好費一番工夫不可。

    平日里正常過活，胡少孟找他，他才做事。

    見識了超凡修士的世界，些許世俗金銀算什么？

    這一次去接觸天下樓的超凡修士，買兇行刺另一個超凡修士，想想就令他已經(jīng)老衰的身體熱血沸騰。

    逃出國外，到了容國邊境的一座小城里停下。

    他早已做好了四處流竄的準備，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可以回國的消息。根本沒人來追查他。他精心設計的逃竄方式成了空談，苦心選擇的路徑無人問津。

    已經(jīng)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等待的結(jié)局卻并沒有降臨。

    他甚至幻想過很多次，他在哪位憤怒的超凡修士面前，用殘余的生命表演。將那個超凡的修士捉弄于指掌，把他引往錯誤的方向……

    能不死，總歸是好事。

    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最后還是回了國。

    嘉城是回不去了，索性便在越城休養(yǎng)下來。

    好在為超凡老爺做事，銀錢是不缺的。“家”里的婆娘是不好看，但好在懂事貼心。

    日子就跟往常一樣，胡少孟不聯(lián)系他，他就打算這么過下去了。與在嘉城開餡餅鋪子沒什么區(qū)別，無非是日復一日的平淡。

    發(fā)現(xiàn)自己生病，是在三天前。

    起先以為熬一熬就過去了，沒成想身子越來越虛。

    他本以為自己這把老骨頭了，是不怕死的。

    敢參與殺頭的事情，怎么會怕死？

    但不知為什么，看著那個只是娶來做幌子的丑婆娘，看著她丑臉上流的鼻涕眼淚。

    他……忽然就害怕了。

    他從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盒金葉子來，全砸在地上，讓婆娘去請醫(yī)師，請最好的醫(yī)師！

    有錢能使鬼推磨。

    秦老醫(yī)師來了，大概是老眼昏花，竟把個脈也把不準。

    看了又看，觀察了又觀察。

    最后甚至脫掉了他的衣衫，看過之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爬起來當時就離門而去，一片金葉子也沒拿。

    老李頭知道，自己完了。沒救了。

    但是好在，好在留下了一些金銀。

    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終歸足夠這個人丑心善的婆娘好好過日子了。

    只是遺憾，沒辦法為那位強大的超凡老爺繼續(xù)做事。

    終此一生，也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稍稍靠近超凡的世界了……

    此時的老李頭，并不知道在他心中如神魔般的胡少孟已經(jīng)被人殺死。

    他有他自己老邁的心事。

    他有些疲憊地在床榻上閉上了眼睛，并不知道他的死，會對這片土地，這個世界，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而他那個半聾的丑婆娘，摸也沒摸那些金銀一下。

    只是抱著他逐漸冰冷的身體，很難聽的哭了起來。

    ……

    卻說拎著禮品出門的鄰居，一側(cè)頭就看到了李家門前掛的白幡。

    守在門外的兩隊披甲士卒也令他心驚膽戰(zhàn)。

    奸夫**？謀財害命？

    腦子里轉(zhuǎn)過好些個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扭頭就欲回門。

    “站住！干什么的！”士卒大聲呵斥，卻并不靠近。

    “軍爺?！边@人往前走了走，想要湊近點解釋。卻被驟然拔刀的士卒嚇了一跳。

    “就站在那里，不許靠近！”

    “是是是，我不靠近?！彼麌樀媚樕l(fā)白，連忙解釋：“這不聽說老李頭生病了，作為鄰居，我想著買點禮品，看看他嘛。他家里發(fā)生什么，我可不知情啊軍爺！”

    那士卒問：“你與這家人關系很好？？”

    “這不一直沒機會嘛，他也一直不著家。最近好不容易回來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就想著走動走動?！?br />
    士卒回頭與袍澤對視了一眼，轉(zhuǎn)頭便呵斥道：“回房里去！”

    這人不敢多說，貓著頭就竄回了房里。

    只揣著滿心疑惑，和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

    ……

    越城城西，最大、名聲也最響的醫(yī)館中。

    此刻愁云慘淡。

    所有的徒弟都被趕出了后院，只有秦老醫(yī)師一人獨坐院中。

    徒弟們與他說話，只能隔著半個院子，遠遠呼喊。

    越城的城主大人，這時候就站在門口的地方。

    秦老先生今年九十多歲了，身子骨仍然硬朗，說起話來依然中氣十足。

    只是不知為何，堵在門外的徒弟們個個眼睛紅腫。

    “老夫脫衣檢查……”

    秦老先生說道：“身上有腫塊?！挥腥?！”

    越城城主站在門口，沉面問道：“可有辦法？”

    秦老先生慘聲道：“看看老天給我安排一個什么命！”

    “城主，此事切不可隱瞞！

    甚至……需要宗主國的幫助！

    而我們，只能等待！”

    “秦老?！痹匠浅侵魅滩蛔〉溃骸安恢寥绱税?？……”

    秦老先生苦口婆心：“城主大人，不可不防微杜漸。須知千里之堤，毀于蟻穴?。r且，這豈是微漸？！”

    越城城主沉默了半晌：“我心中有數(shù)。秦老安心休養(yǎng)，之后的，還需您出力?！?br />
    不待秦老先生再說，越城城主便帶著侍衛(wèi)離開了。

    秦老先生獨自坐在院中，忽然間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