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兩少年相對而坐，風(fēng)姿不同。

    一養(yǎng)弓，一養(yǎng)神，氣機已在攀扯。

    演武場外，許象乾渾身不自在，尋個由頭便道：“這還不知要等多久，我去給老太君搬個繡墩來?！?br />
    李老太擺擺手：“李家世代將門，哪有坐看演武的道理？”

    許象乾干笑了兩聲，又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對那冷傲女子招呼道：“鳳堯姐姐好?！?br />
    倒真不是他無禮，有意忽略，而是這女子帶給他的陰影太深，讓他輕易不敢面對。

    李鳳堯只略一點頭，便算是回過。

    倒是老太太細看了一會，出聲問道：“那是誰家少年？”

    許象乾認認真真的介紹道：“非是誰家，此人姓姜名望，是一等俊才呢！”

    “姜望？”李老太思索道：“血脈稀薄的宗室子？”

    姜氏雖貴，也只貴在那些記錄于皇冊上的名字。多少年過來，開枝散葉，不少人雖仍是姓姜，卻與宗室無關(guān)了。只不過這些旁支偏脈中，若有那天賦卓絕，可以崛起于微末的，自又會被納回宗室中，享受姜氏皇族的好處，并不純以血脈而論。

    非獨于皇族如此，天下宗族莫不如是。

    許象乾解釋道：“早前我在佑國便與他相識，他并非齊人?！?br />
    李老太大約覺得陌生，并沒有說什么。

    倒是李鳳堯在一旁小聲提醒道：“龍川先時去天府秘境，一同得神通種子的幾人里，便有這姜望。再便是重玄家那個小胖子，與其人一起在陽地斬將奪旗，得朝廷賞功的，亦是這姜望?！?br />
    李老太這才有了印象：“難怪氣度不俗！”

    “是極是極?！痹S象乾連連點頭：“我和龍川交游，自是揀著正經(jīng)人……”

    被李鳳堯一瞧，他才縮了縮脖子，剩下的吹噓咽回肚里去。

    “開始了！”他精神一振，擺脫了那種無言的約束，只全神看向演武場。

    卻說，李龍川閉目良久，已與這丘山弓“溝通”得差不離，剩下只是經(jīng)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了。

    當(dāng)便睜眼道：“姜兄久候了！”

    姜望只是一笑。

    兩人同時起身，一者持弓，一者按劍。

    這過程如此緩慢，仿佛在向旁觀者展示坐姿與站姿之間的禮儀轉(zhuǎn)換。

    然而對于對峙的雙方來說，演武場外如何，他們是全然沒有關(guān)注的。

    當(dāng)他們都睜開眼睛的時候，戰(zhàn)斗便已開始。

    一雙英武的眸子，一雙堅定的眼睛，眼中只有彼此。

    都是英杰少年。

    哪個少年，沒有冠絕同輩的心！

    而當(dāng)姜望按劍起身，腳步將定未定之間。

    箭已至！

    “氣機一動箭自發(fā)，氣機動時破綻現(xiàn)?！?br />
    說的便是石門李氏的氣之箭。

    此箭聚氣而成，循氣機而至，

    快絕！

    鏘！

    間不容發(fā)之際，姜望橫劍于身前，那支氣箭恰恰撞至劍身。

    遠遠看去，像帶著一條半透明氣流之尾的小獸，瘋狂前突，卻止于一劍前。

    姜望握劍的手紋絲不動。

    氣機變幻莫測，不改山川河流。

    此乃山川河流之劍。

    一振長劍，氣之箭余力已散，姜望即便身縱劍氣，一劍日月星辰。

    一劍經(jīng)行日月，亦是姜望最快之劍！

    而李龍川長發(fā)揚起又落，丘山弓平舉眉間。

    轟！

    如山崩，如海嘯。

    此箭一出，山海異變！

    “箭自眉間發(fā)，其勢如洪涌?！?br />
    說的便是勢之箭。

    推開天地門后，此箭才真有變易山海之威。

    似山似海，大勢滾滾，碾壓而來。

    姜望縱劍至此，卻像是把自己送到洪流之前，以身迎箭，將葬身山海中。

    劍勢立轉(zhuǎn)。

    他如今用劍，已隨心所欲，化用自如。

    一劍人海已茫茫。

    到了臨淄，方見何為人海。悟通此劍，乃知稠稠人山。

    以人海，應(yīng)山海。

    劍與箭相撞。

    發(fā)出如浪潮交撞的聲音，覺其遼闊，如在聽海。

    此一擊，應(yīng)是秋色平分。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這海潮之中，忽然響起了鳥鳴。

    這聲音比往常更尖銳，描述起來，更近于熱水燒開時的那種尖嘯聲，甚至很有些刺耳，讓聽者為之心煩。

    聲音，亦是一種攻擊。

    姜望苦修未歇，從未止步，對于爆鳴焰雀這門道術(shù)，掌控與日俱深。

    往日施展爆鳴焰雀，一在焰雀之啄擊，二在“爆”字，現(xiàn)在他卻是又開發(fā)了一個“鳴”字。

    真正將這門道術(shù)徹底掌控，發(fā)揮到極致。

    密密麻麻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飛起，紛紛啄擊李龍川。

    啄擊未至，音已先攻。

    李龍川握住丘山弓，錯指擊弦！

    錚！

    但聽一聲弦動。

    而后一聲化千聲萬聲，涌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砰砰砰砰！

    接連有焰雀爆開。

    就連姜望本人，亦覺心中煩惡，臟腑有恙。

    這是無形無質(zhì)的音之箭！

    聽此聲，為此傷！

    姜望忽然靈機一動，即刻操縱道術(shù)變化。

    音箭亦繁，焰雀亦繁。

    那啾啾啾啾的鳴嘯聲中，忽起一聲“鏗鏗！”

    許象乾耳朵一動。

    這是那霧女琵琶茶的琵琶音！

    姜望將此音化入焰雀鳴嘯聲中，直以鳴嘯對抗音之箭！

    這是極具天才的創(chuàng)舉。

    此音發(fā)后，姜望心中煩惡頓消。直接隨著密集焰雀之后，縱身前突。

    心念一動，即發(fā)五氣縛虎！

    李龍川音之箭才發(fā)，又搭上弦，便覺體內(nèi)五氣擾亂，自內(nèi)困外。

    他昂然無懼。

    一支繚焰之箭，自心房驟起。

    五臟對應(yīng)五行，生發(fā)五氣，心臟屬火，因而此為焰箭。

    此箭一出，立時鎮(zhèn)壓內(nèi)部，五氣歸順。

    這一箭堪將躍出心房，李龍川卻立即止弦飛退：“姜兄好本事！今日興盡也！”

    此心之箭，是以心證心之箭。這箭若出，便不是切磋這么簡單了，而是要決明滅，見生死。故而他及時止弦，免傷情誼。

    姜望雖未盡興，但李龍川出發(fā)點是好的，他自無不可，終歸此行最重要是交好，而非爭勝負。

    當(dāng)下?lián)]手斥退道術(shù)，還劍歸鞘。

    此戰(zhàn)勝負未分，雖則李龍川明顯是殺招未出，他自己也未盡全力。

    為了一試李龍川之箭，還藏了一手能迅速貼身的焰流星，更有新學(xué)的道術(shù)妒火未出。

    因便笑道：“石門李氏，果是英雄之門。李兄這幾箭，足令我仰令祖十箭摧城的風(fēng)采！”

    李龍川止不住笑意，明顯對新得的丘山弓滿意非常。姜望也毫無疑問是相當(dāng)強大的對手，讓他暢快試了幾弦。

    這時也放開了早先的些許陌生，朗笑道：“先時茶未盡興，擇日不如撞日，咱們海棠……”

    “咳！”

    卻是許象乾生硬的一聲咳嗽擠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