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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小說網(wǎng) > 赤心巡天 > 第一百八十二章?無人知曉

第一百八十二章?無人知曉

    今夜是否會迎來明月?

    這一次是否會等到花開?

    姜望并不知道答案。

    但他很愿意陪觀衍大師等下去。

    如果等到的答案并不是他們想要的,那他就同觀衍大師一起……

    改變那答案。

    “龍神一面在與此界世界意志廝殺,與我搏斗,偽裝成難解難分的假象。一面在暗中勾連玉衡星辰,打算掌控玉衡之后,再回頭抹掉我?!?br />
    觀衍說道:“祂就快要成功了,我們要等的時機(jī),就在他成功的關(guān)口?!?br />
    姜望握了握長劍。神龍木制的劍鞘,已溫養(yǎng)了長相思許久,也被長相思的靈性浸染許久。如今靈蘊(yùn)深藏。

    很難想象,它和面前這根巨大的朽木系出同源。

    即使是神龍木這樣的珍材,也會因為境遇的不同,而產(chǎn)生天翻地覆的差別。

    “我對前輩有信心。”他這樣說道。

    “我倒是沒有那么多信心?!庇^衍輕聲道:“但是既然已經(jīng)做出選擇,那就做好所有我能做的。”

    盡心而后能無悔,盡力而后能無愧。

    這恰是姜望一直以來奉行的人生哲學(xué)。

    所以說他與觀衍第一次相見就很投緣,不是沒有道理的。

    “前輩現(xiàn)在還和祂在世界本源中交戰(zhàn)么?”姜望問道。

    “從未停止?!?br />
    觀衍語氣隨意地為姜望解說著戰(zhàn)況:“剛才在世界本源中,祂又抹掉了一部分森海源界世界意志,但同時,也被我消解掉了一部分‘神源’?!?br />
    他很自然地為姜望解釋道:“神源’即是祂在森海源界為神的基礎(chǔ),更復(fù)雜的你現(xiàn)在理解不了,但是可以簡單理解成信仰之力的積累。”

    姜望很享受這種求知解惑的過程,就如之前每次在星月原的交流。他沉重而又懵懂地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以來跌跌撞撞,但也有很多雙手,拉著他往前走。

    “祂‘神源’被消解得越多,前輩就越能掌控森海源界的神位。”

    “話是如此說。但其實我和祂都不是正統(tǒng)修神道的,只是為了爭奪森海源界,才暫行此路,對神權(quán)的認(rèn)知也是這幾百年才開始摸索……所以我于神位上其實有很多問題,而祂在神道上的缺漏也很多,我才能夠僥幸奪取神柄?!庇^衍補(bǔ)充道:“我修的是真靈之道,祂應(yīng)是正統(tǒng)的龍族。”

    這番話又讓姜望大感驚異。

    首先驚異的是,龍神和觀衍大師竟然都不是正統(tǒng)修神道的。而且明顯觀衍大師對自己的真靈之道非常有信心,是倚為一生道途的。不然不會在已經(jīng)奪得森海源界真神神柄的現(xiàn)在,還如此強(qiáng)調(diào)。

    其次就是驚異于觀衍大師的悟性。

    雖則觀衍大師說,他和龍神都是才開始摸索神道。但那位龍神,明顯比觀衍大師早摸索不知多少年月,提前布局幾百年,卻在神道之上,被觀衍大師找到漏洞……

    此等天資,簡直可怖。

    再者……

    “正統(tǒng)龍族?”姜望忍不住問道:“現(xiàn)世龍族?滄海的龍族嗎?”

    “祂的底細(xì)倒還沒有那么清楚,祂非常謹(jǐn)慎?!庇^衍搖頭道:“現(xiàn)在只能說,祂確是龍族出身。”

    現(xiàn)世自中古以來,龍族就已經(jīng)絕跡,被逐走滄海。

    當(dāng)然姜望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長河中還有龍在。不過也只是吉祥物般,沒有什么存在感了。真正會帶來恐懼的龍族,都在滄海里。

    森海源界的這條龍,是什么來歷?

    摸索神道,成就了龍神,甚而還有野望,看向那宇宙星辰……

    “宇宙真是無垠,叫小子生起無窮探索之心!”姜望慨然嘆道:“可惜生卻有涯?!?br />
    “神臨壽五百,洞真壽千年……先破短涯,再窮遠(yuǎn)涯?!庇^衍沒有說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提醒姜望腳踏實地:“等你走到盡頭,未嘗不能見得更遠(yuǎn)風(fēng)景?!?br />
    “小子受教了?!苯?。

    “其實我知道。宇宙雖遙,你是不會迷途的?!庇^衍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亦不能免俗罷了?!?br />
    “請不要這樣說?!苯苷J(rèn)真:“前輩關(guān)心我才會如此……坦白說,沒幾個人會這樣對我?!?br />
    觀衍目光柔和:“其實我要感謝你才是。謝謝你讓我未履現(xiàn)世五百年,見到的第一個是你。沒有毀了我對故鄉(xiāng)的美好回憶——你知道,人總是會在回憶里美化過去,而你的品質(zhì)和精神,滿足了我所有不真實的回想。我開始覺得,我的故鄉(xiāng)就是那樣充滿光明,年輕人滿是希望的……請繼續(xù)往前走。無論這次結(jié)果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會走到哪里?!?br />
    他說得是這樣懇切,也因此讓姜望有些羞澀起來。

    這位青史第一內(nèi)府不是沒有被人夸耀過,多么肉麻的吹捧也都曾在耳邊響起過。

    但面前這人畢竟不同。

    這是他非常認(rèn)可甚至崇敬的前輩,是他曾經(jīng)想要成為、但卻不能夠成為的那種人。

    “我希望您能看著我走?!苯詈筮@樣說。

    “我也會努力的?!庇^衍認(rèn)真道。

    認(rèn)真得有點可愛。

    玉衡星仍然高高懸在空中,不很亮,也不很暗。

    森海在微風(fēng)下輕輕漾開,尚不知盡頭在哪里。

    “我們大約要等多久?”姜望問道。

    “等的不是時間,是時機(jī)。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改變森海源界。龍神也用了五百年的時間,了解我……但祂并沒有真正了解我。”

    觀衍很平靜地說道:“在祂入主玉衡的時候,就是我展現(xiàn)這五百三十七年來所有積累的時候?!?br />
    這是已經(jīng)做足了所有努力,可以從容面對任何結(jié)果的平靜。

    整整五百三十七年!

    “在那個時候,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姜望問。

    觀衍認(rèn)真說道:“在我與祂做最后爭斗的時候,祂一定會讓燕梟發(fā)狂,肆虐此界。既可以引我分心,又可以通過食顱來傳輸力量,更能夠反制此界的世界意志……祂一定會做此選,所以我需要你在合適的時機(jī),進(jìn)去殺燕梟?!?br />
    此行落點原是仍在燕梟身上!

    出生于森海源界的生靈,殺死燕梟只會讓燕梟更強(qiáng)大,根本無法抵抗此界至惡之禽。所以觀衍才緊急傳聲星月原,請姜望奔赴森海源界幫手。

    姜望略想了想,說道:“如果燕梟只有上次的實力,那我應(yīng)該還可以做點別的。”

    以他如今之強(qiáng),何止十倍于當(dāng)初?

    當(dāng)初以四敵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現(xiàn)在不過是手拿把攥。

    既然已經(jīng)來了森海源界,他希望自己能夠盡己所能,幫觀衍大師分擔(dān)更多壓力。而不是只在安全的范圍內(nèi)劃水湊合。

    他想幫助觀衍大師的心,絕無敷衍。

    “因為是復(fù)生之燕梟,沒有經(jīng)過太多時間的成長。縱然此時非是虛弱期,也不會比你們上次遇到的強(qiáng)太多……不會強(qiáng)過內(nèi)府極限?!?br />
    觀衍說道:“唯一的問題只在于,它會不斷汲取龍神的力量復(fù)生,這是它作為神階與神祇之間的聯(lián)系,就連龍神自己也無法隔斷。但被你殺死后的復(fù)生與它被森海源界生靈殺死后的復(fù)生不同,前者會消耗龍神的力量,后者不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姜望他們幾個,上次也算是真正殺死燕梟了,畢竟是真正耗損了龍神的部分力量。

    “所以我……”姜望問道:“一直殺?”

    “是的?!庇^衍笑了:“一直殺它。”

    “以燕梟混亂的智慧,既然戰(zhàn)力不會強(qiáng)過內(nèi)府極限,那就絕不會是我的對手。”姜望冷靜審視自我,自信地說道:“殺它越多次越好,對嗎?”

    這是屬于青史第一的自信。

    “不用。”觀衍輕輕搖頭:“你可以殺得盡量慢一些,讓它的死亡延續(xù)更多時間。只讓它不能給龍神提供助力就可以。”

    說著,他攤開玉石般的右掌。

    星沙如水流動,繞在了姜望的手臂上,結(jié)成一個圓環(huán),印了下來。

    姜望心中一動,他在這個圓環(huán)印記上,感受到了先前觀衍大師那座星樓的力量。那種力量護(hù)送他來森海源界,他還沒有這么快忘記。

    “剛剛一直在修改它,算是完成了。算是送給你的禮物。”觀衍語氣尋常地說道:“如果有什么意外發(fā)生……它會把你帶回你來的地方?!?br />
    大概是想起來迎接姜望時,在七星谷的經(jīng)歷,他補(bǔ)充道:“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只是之后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

    殺死燕梟越多次,龍神損耗的力量就越多,對觀衍那邊的戰(zhàn)局當(dāng)然有更多好處……但是對姜望來說,危險就無法避免。

    燕梟的力量不容小覷,且每次復(fù)生都是全新的狀態(tài)。姜望就算再強(qiáng),在內(nèi)府的極限層次,又能鏖戰(zhàn)多久?

    觀衍雖然請姜望來幫忙,但最危險的戰(zhàn)場仍是自己去上,又送出自己的星樓,為姜望準(zhǔn)備好了退路……

    想來若非他對這一戰(zhàn)缺乏把握……未必會開口請姜望來。

    敢以宇宙星辰為目標(biāo)的龍神,豈是那么好對付的?

    觀衍從容的或許只是他自己的生死,牽掛卻在別處。

    姜望心知肚明,但沒有多說什么,只道:“我知道取舍。”

    “神力浩瀚,而人力有限?!庇^衍看著他,表情很是認(rèn)真:“姜小友,我會盡量在你力量耗盡之前,解決掉祂。這是我的承諾?!?br />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森海。

    光線總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

    一襲月白僧衣,和一襲青色長衫,并立在腐朽的、巨大的神龍木前,是這幅冗長畫卷上唯二的亮色。

    越過這根巨大的、橫倒的神龍木,就是宛如人間煉獄的懸顱之林。

    青七樹曾說——“以后掛在這樹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br />
    他那時大概想說的是……他和青花的孩子。

    姜望在此時此刻,又想起了當(dāng)初在燕巢,青七樹輕輕碰在他臉上的那一拳。

    那個叫他“張先生”,把他的胡亂指教當(dāng)成絕世寶典,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樹……難道應(yīng)該是龍神控制下的樣子,永遠(yuǎn)生活在暴虐與殺戮之中么?

    他的頭顱難道應(yīng)該懸在樹上,成為樹的養(yǎng)分?

    他的親友族人也和他一樣,永遠(yuǎn)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盡頭?

    最后,“張先生”只是看著觀衍道:“前輩你的戰(zhàn)斗,是更為艱難的戰(zhàn)斗,還請全心戰(zhàn)斗,不必考慮這邊。在我劍折之前,燕梟絕不會影響到你,只會一直讓龍神失血……這是我的承諾。”

    他不由得伸出手來,伸到觀衍面前:“讓我們一起完成這件偉大的事情,在這遙遠(yuǎn)星穹,在這或許無人知曉的地方?!?br />
    “好?!庇^衍笑得溫潤,伸手與他交握:“便在這遙遠(yuǎn)星穹,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

    在茫茫宇宙中,何物不似塵埃?

    在無窮的空間和無窮的時間里,森海源界的確是無人知曉的遙遠(yuǎn)之地。

    在這里無論發(fā)生什么故事、付出什么犧牲,有多么耀眼的表現(xiàn),都注定緘默在宇宙中,寂寞得沒有回響……

    是宇宙中無聲的塵。

    萬古以來有人求利,有人求名。

    為取眼前三分利,敢將頭顱懸腰帶。

    為搏世人一聲彩,敢行刀尖踏火海。

    然而在森海源界這樣的地方。

    沒有掌聲,無人喝彩。

    哪怕再偉大的征程,也只能悄然落幕。

    開始和結(jié)束,都是寂寞的。

    求利不見利,求名不知名。

    然而正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懸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觀衍,堅決留在這里,此生終不成佛。

    青史第一內(nèi)府的姜望,放棄星月原戰(zhàn)場上的功勛,單劍獨赴。

    五百年前現(xiàn)世最頂級的天驕,和五百年后現(xiàn)世最頂級的天驕……

    兩人決定聯(lián)手在這無人知曉之地,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對抗試圖掌控宇宙星辰的恐怖存在。

    一者為情,一者為信。

    同時也都有,對森海源界萬萬生靈的悲憫。

    森海圣族無人稱頌觀衍之名,除了小煩婆婆青花青八枝等人,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記得,姜望曾來過。

    但他們?nèi)匀粵Q定這樣做。

    觀衍已經(jīng)獨自戰(zhàn)斗了五百三十七年。

    今日姜望……參戰(zhàn)!

    兩人立在巨大的朽木之墻前,默默等待時機(jī)的出現(xiàn)。

    徹底朽敗的腐木,沒有任何生機(jī)可言,但也還沒有混于泥土。若腐木亦有靈,卻也不知它是在堅持什么。

    姜望一邊探索內(nèi)府,一邊等待——他總歸是不愿錯過時間的,因為那些沉重的往事太緊迫。

    觀衍說話,他就說話。觀衍不說話,他就修行。

    而觀衍更多的精力,也在此方世界的世界本源中,在那尊龍神身上。

    兩人一直等到天光褪色,整個世界徹底暗了下來。

    森海源界的黑夜是恐怖的。

    “夜之侵襲”自發(fā)動之日起,就從未停止作惡。

    此界若能有冤魂,晚風(fēng)吹過,應(yīng)當(dāng)全是鬼哭??上нB鬼哭也不存在,即便有冤魂,也該被燕梟吞吃了……

    混沌入侵并不能干擾正在等待的兩人。

    姜望手上的那圈星環(huán),散發(fā)隱隱的光,保護(hù)著他不被夜之侵襲所擾。神龍木所制的劍鞘,也流轉(zhuǎn)著微光,似在驅(qū)逐什么,一如點燃的神龍香——先前倒是不知還有此等妙處。

    觀衍贊道:“觀鞘可知劍,你的劍是越養(yǎng)越好了。”

    對自身的贊美,姜望有時還會羞澀。但對佩劍的贊美,他卻全盤收下,因為他的確很得意:“它確實陪伴了我很久,是對我來說最好的兵器,更是我心愛之物。”

    廉雀所專門定制的養(yǎng)劍法的確好用,而他成就天府后,以五神通之光來養(yǎng)劍,對長相思的靈性助益更是非凡。

    大凡世間名器,都是伴主而生靈。在漫長的相處中,孕育出無與倫比的默契,和與身相合的靈性。

    哪怕是絕世真君所用的兵器,若是沒能到達(dá)那傳說中的“靈性化生”之階,一旦離了原主,也都要從頭再來。

    若是離開了姜夢熊,哪怕是齊國的名器譜,也很難再把覆軍殺將排在第一。

    之所以說“靈性化生”是傳說,自是因為古今罕見。

    總之再強(qiáng)的兵器,也須倚仗修者的發(fā)揮。所以各國名器譜,往往排的是強(qiáng)者的實力,而非兵器本身。

    對于姜望的稱贊,長相思在鞘中還以一聲輕吟,似在應(yīng)和。

    極輕的劍鳴聲,顯得這個夜晚更寂寞了。

    但姜望和觀衍,都是習(xí)慣了寂寞的人。

    “姜小友,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呢?”觀衍仰望著一無所有的夜空,忽然問道。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我不太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庇^衍輕聲說。

    “或許吧,我不曾自問過?!苯怪劬Φ溃骸叭诵闹挥幸活w,容不下太多事情?!?br />
    觀衍一直都知道,這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有著非常沉重的心事,未及弱冠之肩,負(fù)有萬鈞。

    但他并沒有試圖去開解,只是自顧自地道:“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你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夜里行走,你看著眼前,好像一無所有。但如果心里有一個人在,就什么都存在了?!?br />
    五百年望月,都是在望“小煩”。

    他們身在一界,卻不能相見,只能相瞞。

    好像什么都沒有,又好像擁有一切。

    “那真是很好的?!苯贿@么說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把那句“但我不能”,留在了心里。

    森海源界的恐怖夜晚,絲毫不能侵?jǐn)_此刻的他們。

    兩個人各自沉默,蓄養(yǎng)精神……

    等待最后的時刻。

    ……

    ……

    神蔭之地,那座很有些年月的書屋里。

    白發(fā)蒼蒼的老嫗,靜靜在看一本書。

    書名是《靈絲花種植八法》。

    作者佚名。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的每一本書,她都看過無數(shù)遍。

    記得每一個字、每一個折痕。

    但她還是時常會來這里讀書。

    觀衍的故事,她不能和任何族人分享。

    她少女懷春的年月,也已沉默在時光中。

    那個俊朗和尚的痕跡其實無處不在,在那條清溪,在那座花圃,在她的心里……他改變了整個森海圣族的走向。修改了過去,也改變了未來……但她只能宣之以龍神的意旨。

    他處處存在,但她只能當(dāng)做不在。

    唯獨在這間書屋里,有一種隱秘的默契存在。

    她翻閱過每一本古籍,想象著那人當(dāng)初留下這些內(nèi)容,是借鑒了什么、修改了什么。又編造了什么,或者想對她說些什么……

    這樣就仿佛在與那人對話——

    以讀者和作者的身份,穿越時光和生死,靜默地交流。

    比如這本《靈絲花種植八法》,在第十三頁第九列,和第十九頁第四列,以及第二十二頁第六第七列……都寫著同樣的兩個蠅頭小字——

    “小煩”。

    她是在他離開很多年以后,才發(fā)現(xiàn)的這些。

    這些隱藏在細(xì)微角落里的浪漫,支撐著她走過人生。

    一直到今天啦。

    今天她已皺紋深深、白發(fā)蒼蒼。

    但今天的她坐在這里,翻看這本書,翻看那幾個小字,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樣,眼里放光,內(nèi)心柔軟。

    她悄悄的心事無人知曉,他們的浪漫深藏其中。

    她享受這種時刻……

    當(dāng)然人生難有享受。

    青之圣女就在這個時候,走了進(jìn)來。

    她倚在門邊,看著那白發(fā)老嫗,看著她如往常一般看書。

    那枯瘦的手指摩挲著紙張,竟然有一種撫摸情人臉頰的溫柔。

    “祭司大人……”她張口道。

    老祭司不舍地從書本上挪開目光,看向青之圣女,滿是慈和:“怎么了,青花?”

    若是姜望在此,就能發(fā)現(xiàn),相較于當(dāng)日,現(xiàn)在的青花憔悴了太多。

    往日充滿了“生”的力量,現(xiàn)在生機(jī)仍在,眉眼之間卻盡是疲憊,眼睛微紅。

    “我很困惑?!鼻嗷ㄕf。

    “孩子,你困惑于什么?”小煩婆婆問。

    青花伸出手指,輕輕滑過旁邊的書架,目光上下梭巡,似乎想尋一本看得進(jìn)去的書、讓她寧靜的書。

    但卻很難為哪一本停留。

    “為什么龍神使者已經(jīng)殺死了燕梟。燕梟卻又再出現(xiàn)?”她問道。

    “因為……”

    小煩婆婆剛一開口,就被打斷。

    好像青花根本不需要回答,她已經(jīng)有她的答案。

    “是不是世間的惡,根本沒能根除?”青花這樣說著,扭過頭,盈著血絲的眼睛,看著老嫗皺紋橫生的臉:“是不是因為我們……罪孽深重!”

    小煩婆婆眉頭蹙起:“為什么這么說,你私下接觸了什么?”

    這個問題實在沒有問的必要。

    青之圣女能接觸到的,自然是“龍神”。

    但小煩婆婆舍不得。

    青花閉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痛苦:“我最近常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小煩婆婆道:“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善就有惡。世間之惡,是無法根除的。但世間之善,也不會消失。昨日之燕梟已死,今日之燕梟再生。但昨日能殺它,明日也能再殺它?!?br />
    她嘆了一口氣:“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再聽神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