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曾經(jīng)在‘建設(shè)小巷’的天臺對蕭野說。
法律是行為約束的最低底線。
蕭野,那件事我?guī)湍?,不代表你對?/p>
人一旦做錯事,就如同腦袋上懸著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余生不會安寧。
你錯了。
我也錯了。
但既然錯了,我們就承受這把懸在頭上的刀。
我們一起。
蕭野,你的路還很長,目前所看見的不是你的未來……
那時蕭野太小,不理解方晴的話,只聽出方晴覺得他的行為卑劣,并且拖她下水,還理想化地要他去考大學(xué)。
2013年,10月。
蕭野從北都回來,把登山背包里的東西拿出來,東西收撿好。
一個塑封的鎏金色盒子掉出來。
蕭野拿起來,指尖翻轉(zhuǎn)兩下,忽地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許之夏的例假,太不懂事了。
沒兩天,蕭野看見小區(qū)門口貼著拆遷辦通知,‘建設(shè)小巷’要拆遷。
鄰居開始陸續(xù)搬離,到處用紅色圈一個‘拆’字。
蕭野租房,跟中介說,要一個帶陽臺的房子,陽臺視野要好。
10月,中旬,晚上。
社區(qū)工作人員上門好幾次,終于碰上蕭野在家,他們照例落實居民搬遷時間。
蕭野說房子還在找。
社區(qū)工作人員想了想:“月底能搬嗎?要不你填月底吧!”
蕭野點頭,填寫,簽字。
社區(qū)工作人員拿著一沓登記表,離開,突然想起什么事:“對了!”
剛要關(guān)閉的防盜門打開,蕭野探出半個身子。
社區(qū)工作人員:“你爸沒要安置房,要的拆遷款,這個你知道嗎?”
社區(qū)工作人員又問:“他減刑了,這個月底出獄,你知道嗎?”
那晚,蕭野久違地做了噩夢。
夢里,他很小。
蜷縮在黑漆漆的衣柜里,整個身子發(fā)抖。
“嘎吱——”衣柜門打開,光線徐徐擴(kuò)大,照在他身上……
第二天,蕭野沒去汽修店。
他今天就要搬走。
蕭野把許之夏房間里的所有東西打包。
他在一摞舊書里,看見一張泛黃的試卷。
試卷上,黑色簽字筆勾勒一張棱角分明的輪廓。
許之夏畫畫傳神。
蕭野一眼就看出,是自己。
視線往上。
2009年普通高等學(xué)校招生全國統(tǒng)一考試(蘇城卷)。
也就是說,這是許之夏2010年高考那會兒做的歷年真題試卷。
2010年…
高考前……
許之夏還不滿17歲。
蕭野看著試卷,扯了扯嘴角,低呢:“該不會那會兒就……”
下一秒,蕭野笑意緩緩斂去。
蕭野想起許之夏大一寒假回玉和,喝醉那次。
她哭著說。
——我不是小孩子了…嗚嗚…你看看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嗚嗚…你為什么不能等一等我?我會…我會很快長大……
——你等一等我,嗚嗚嗚…等一等我好不好……
這些話,蕭野記得很清楚。
因為許之夏早戀。
喜歡廖志明。
他當(dāng)時很兇地教訓(xùn)她。
她哭著說不喜歡廖志明,但其他話就說不出來了。
還難得的,硬著脖子跟他叫板。
后來,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她長大了。
說這話時,眼睛很亮地看著他。
試卷被手指捏出窸萃聲。
蕭野闔上眼皮,喉結(jié)滾了滾。
其實,他想不起很多細(xì)節(jié),但記得許之夏一遍又一遍地問他相親的事,他當(dāng)時覺得莫名其妙……
思緒到這兒。
房間里,沉沉的一道換氣聲。
蕭野掀開眼皮,輕輕撫平試卷折痕,對折后夾進(jìn)書里。
如果是這樣。
那么愛哭的人,不知道傷心難過地掉了多少眼淚。
又是一道換氣聲。
這輩子,真是怎么對她好,把命給她,也不為過。
不過他也就爛命一條,沒什么價值,還不如好好‘伺候’她……
許之夏的東西全數(shù)搬到許正卿買的新房子里,蕭野暫時將就在汽修店二樓休息間。
期間,蕭野跟中介看了很多房源,終于看上一個超大陽臺的二居室。
那間屋子,不僅客廳有陽臺,主臥也有陽臺,視野還好。
另一間房,蕭野打算給許之夏做畫室。
同時,劉承欽和蕭野一直計劃擴(kuò)一家店的事開始推進(jìn)。
蕭野會在睡夢前,閉著眼睛計算,明年大概能存到多少錢,后年大概能存到多少錢,什么時候可以買一個房子……
凌晨。
“哐哐哐——”刺耳的金屬敲擊聲。
蕭野清醒,翻身下床,幾步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往下看。
盡管這么些年沒遇到過偷盜或者鬧事的,但汽修店門前的大照燈,整夜不熄是規(guī)矩。
燈下,車旁,手上拿著鋼管的男人,仰著頭看著蕭野笑。
忽地,鋼管揚(yáng)起,影子被拉長。
“嘩——”汽車擋風(fēng)玻璃破碎。
蕭野轉(zhuǎn)身下樓。
蕭野足以抵抗蕭強(qiáng)東。
在力氣方面,確實如此。
他可以輕松把他壓制在車門上,讓他動彈不得:“你是沒把牢底坐穿,不甘心,是吧?”
蕭強(qiáng)東呼著熱氣,從包里掏出上訴申請,‘啪’一聲拍在車窗上。
那晚,冷風(fēng)刺骨。
蕭強(qiáng)東點了支煙,靠在車門上:“我現(xiàn)在有錢請最好的律師給我翻案,當(dāng)年的事你很清楚,重審一遍的話…呵,你要不要賭一把,這次,你會不會進(jìn)去?”
蕭強(qiáng)東吸兩口煙,指尖悠悠夾著煙蒂:“但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嘖!還指望你給我養(yǎng)老呢!”
蕭強(qiáng)東又吸一口煙,吐出煙霧:“對了!老子受這么多年苦,那個女人可功不可沒!”
蕭野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
蕭強(qiáng)東看在眼里,笑笑:“聽說死了是不是?”
蕭野攥緊拳頭。
蕭強(qiáng)東微仰頭,哈一口氣,語氣暗示:“但她還有個女兒,父債子還,母債女——”
蕭野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拽著蕭強(qiáng)東衣領(lǐng)一提,又‘哐當(dāng)’一聲撞到車門上。
他兇惡地盯著這個臟東西。
蕭強(qiáng)東先是愣一下,然后笑得開懷:“聽說她是我兒媳婦了是不是?還真是緣分吶!”
蕭強(qiáng)東捏著煙蒂,杵在蕭野胸口上。
蕭野本就是從床上起來,只著一件單衫,此刻煙蒂燒出焦糊味。
但他像不知道痛。
蕭強(qiáng)東斂去笑意,稍稍湊近:“我的好兒子,你進(jìn)去了,我兒媳婦誰看?。课覂合眿D可怎么辦???”
蕭野指關(guān)節(jié)窸窸作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進(jìn)去之前,先殺了你!”
蕭強(qiáng)東嘶啞地笑起來。
多年后,蕭野終于明白方晴口中的那句:人一旦做錯事,就如同腦袋上懸著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余生不會安寧。
這把刀,不是蕭強(qiáng)東。
是法律。
是制度。
法律是行為約束的最低底線。
觸犯法律,逃避刑法。
午夜夢回。
余生越是渴望安穩(wěn),越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