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

    因同柳湘蓮有約，處置完衙門里的公務(wù)，焦順就提早半個時辰出了工部。

    剛在角門前上了車，就見十幾個高鼻梁深眼窩的騎士，正簇?fù)碇惠v歐式四輪馬車在千步廊街上招搖過市，直惹得兩下里行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栓柱側(cè)坐在車轅上，向日葵似的轉(zhuǎn)著腦袋，目送那些哥薩克騎兵消失在結(jié)交，這才咋舌道：“這烏西國的洋鬼子，打哪弄來這么些好馬？”

    “那不是烏西國的，是北邊羅剎國的哥薩克騎兵?！?br />
    焦順隨口解釋了一句。

    自從六月里夏烏兩國達(dá)成和談之后，這京城里的外國使臣不減反增，除了歐陸的西夷，還有不少來自南洋的土著。

    前者是隨大流跑來建交做買賣的，后者則大多是為了抱大腿，希望借助夏朝的威勢抵御西夷侵襲。

    羅剎國無疑是前者，但他們除了建交和做買賣之外，還正式提出希望能采購一批夏國的制式軍火。

    對此，朝中爭議頗大。

    大多數(shù)官員都覺得這等軍國利器，斷不可輕易予人——尤其這羅剎國與歐羅巴諸國不同，乃是大夏的陸上鄰國。

    但也有少部分人認(rèn)為，夏烏戰(zhàn)爭期間，我朝火器早已流入烏西國，三兩年間必然會被其大規(guī)模仿制。

    所以不妨趁此期間換些實惠，同時再要求羅剎人只能將這些武器布置在歐羅巴境內(nèi)，用來與歐陸諸國爭雄，好來個禍水西引。

    而這些少數(shù)派，有不少都知道工部正在研制新槍。

    不過因為這事兒不好隨意外泄，終究還是反對的意見占了上風(fēng)。

    當(dāng)然了，眼下這些事情和焦順關(guān)系不大，只有采買的事情確定下來，才會由他代表工部出面洽談具體事宜。

    一路無話。

    約莫兩刻鐘后，馬車就停在了清虛觀門外。

    焦順與柳湘蓮就約在離此不遠(yuǎn)的迎客來，一是貪戀那店里的小菜爽口，二來也是例行到這清虛觀里，搜羅那原著中的金麒麟，以便留作后手。

    當(dāng)初因未曾細(xì)想，險些被道士們當(dāng)成冤大頭，買了好些個無用的麒麟回家。

    后來焦順就學(xué)乖了，讓李紈悄悄畫下那金麒麟的形貌，只說是要尋找祖上遺落的信物，在清虛觀里標(biāo)出高價，每月來上一兩次驗看真?zhèn)巍?br />
    可惜至今也無甚收獲。

    而這回也照樣是白跑了一趟。

    好在焦順也早習(xí)慣了，倒并沒怎么失落。

    出了清虛觀，便轉(zhuǎn)到了迎客來。

    向店家一掃聽，柳湘蓮半刻鐘前就已經(jīng)到了，如今正在雅間里候著。

    焦順當(dāng)下點了幾個特色菜，又捎上從榮國府淘換來的好酒，施施然尋到了那包間雅座。

    彼此寒暄落座，那柳湘蓮也不是個磨嘰的，當(dāng)下開門見山的打探道：“哥哥這新官上任，百忙之中找我出來，莫不是有什么要吩咐的？素日里多承哥哥照應(yīng)，但凡能幫得上忙，小弟我絕無二話！”

    焦順其實早該約他出來。

    但一來確實公務(wù)繁忙，二來么，則是始終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從中作梗，壞了他與尤三姐的天命姻緣。

    如今剛一進(jìn)門，就聽他兩肋插刀的表白，再想想自己那些齷齪心思，焦順不由得心下羞慚，于是再不糾結(jié)，笑道：“我找賢弟來，自然是有好事?！?br />
    說著，便將尤三姐的出身、巧遇、心意，都原原本本的說了。

    最后又特意強(qiáng)調(diào)道：“這尤姑娘雖年紀(jì)尚幼，卻是個絕色美人坯子，料來一二年間就能長成，偏她又對賢弟一見傾心，這豈不正應(yīng)了賢弟平生所求？”

    柳湘蓮聽完眉毛微蹙，遲疑道：“如此說來，她是寧國府的親眷？可我聽說那府里的風(fēng)評……”

    這正是焦順可以從中作梗的地方。

    但他如今既拿定了主意，自不會刻意褒貶尤三姐的為人。

    當(dāng)下笑道：“她確實有些活潑外向，但卻是個烈性的，這一兩年間如果無人引導(dǎo)，少不得就耽誤了，可只要有賢弟幫著看顧調(diào)教，必不至沾染寧國府那些亂七八糟的勾當(dāng)?！?br />
    “這……”

    聽焦順這邊說，柳湘蓮顯然是有些動心了。

    但沉吟片刻之后，他卻還是搖頭道：“我如今尚被朝廷通緝，況且……”

    “況且怎得？”

    “況且我有意去那歐羅巴走一遭，至少也要三四年才能回轉(zhuǎn)，且山高水遠(yuǎn)的，說不準(zhǔn)這百十斤就斷送在外面了，如何還敢耽擱人家姑娘的前程？”

    “你要去歐羅巴游歷？”

    焦順聞言不由納悶道：“當(dāng)初不正是因為你一箭射落了烏西國的旗幟，才被朝廷張榜通緝的嗎？這怎么又……”

    柳湘蓮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北靜王府閑得發(fā)慌，便托王爺搜羅了西夷的譯本解悶，這才知道那些蠻子竟也頗有些歪才，難怪當(dāng)初險些打到京城來。”

    “后來我就想著，左右是被朝廷通緝，沒辦法在國內(nèi)隨意走動，何不趁此機(jī)會去歐羅巴逛逛，來個知己知彼，日后若再有戰(zhàn)事，也能幫朝廷出一份力?！?br />
    說著，又鄭重沖焦順一禮：“請焦大哥替我謝過這位尤姑娘的錯愛，只可惜小弟無行無德，實在無福生受?！?br />
    嘖~

    難得想做回好人，不曾想竟又鬧了這一出。

    焦順又試探著勸了幾句，見柳湘蓮心意甚堅，滿腦子都是以身許國的壯志，也只好作罷。

    此后兩人再不提尤三姐的事情，只借著店家送來的特色小菜，信馬由韁的聊些野趣奇聞，直到入夜之后才酒酣宴散。

    …………

    卻說焦順帶著三分酒意回到家中，因見堂屋廳中燈火通明的，就準(zhǔn)備過去給父母道一聲平安，不想?yún)s正撞見晴雯從里面出來。

    晴雯因嗅到他一身的酒氣，忙用手背掩了口鼻，嫌棄道：“家里有客人呢，爺快回去還一身來，小心別腌臜了人家?！?br />
    先前焦順借著茗煙被順天府收監(jiān)的由頭，拉她到屋里吃酒，半推半就的又暢快了一晚，晴雯自此也解了些心結(jié)，雖不似在寶玉身邊那般風(fēng)流靈巧，但再見著焦順時，好歹多了幾分鮮活。

    焦順倒退了半步，好奇道：“屋里是哪個？”

    “還能是哪個，自然又是平姐姐來了?！?br />
    晴雯說著，沖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茶壺：“太太讓我續(xù)一壺茶來，我趕著回屋伺候呢，就不和爺多說了?！?br />
    說著，就待繞過焦順，往小廚房行去。

    焦順卻又側(cè)身將她攔了下來，笑道：“正該好生伺候著！五兒是個不中用的，太太面前你多擔(dān)待些，等咱家的新宅子翻蓋成了，爺少不了你的好處?！?br />
    “誰稀罕似的！”

    晴雯橫了焦順一眼，隨即臉上又閃過些失落，悶頭繞過焦順徑自去了。

    看來這心結(jié)還沒能徹底解開，尚需日久天長的開搗才成。

    焦順低笑一聲，轉(zhuǎn)身回了東廂里間，招呼香菱、玉釧幫著更衣洗漱。

    趁著香菱出去打水的當(dāng)口，玉釧酸溜溜的打探道：“爺方才在外面，是跟晴雯姐姐說話呢？”

    她原本打量著晴雯是個過客，故此先前相處的也還算和睦。

    但眼見焦順收用了晴雯，不由便覺得大受威脅。

    香菱是個不爭的，那晴雯在屋里卻是出了名的愛作妖，況她身段相貌都在自己之上……

    焦順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當(dāng)下將其打橫抱起，往床上狠狠一丟。

    “呀！”

    玉釧驕呼一聲，嘴里道：“平兒姐姐還在堂屋候著呢?！?br />
    身子卻誠實的攤開來，擺出個請君入甕的架勢。

    焦順二話不說，上前掀開她的裙角，剝低了羅襪，將個冷颼颼的東西，拴在了她嫩白的腳踝上。

    “什么東西？”

    玉釧忙起身去看，卻見竟是個綴著紅瑪瑙系扣的細(xì)金鏈子，被燭光一照，兔兒眼似的溫潤可心。

    她驚喜的抬頭，正要問來歷，卻被焦順捂住了嘴：“只你得了這獨一份，切莫聲張出去?！?br />
    玉釧用力點著頭，心里得意非常，便把那醋意暫時拋在了腦后。

    起身掩了腳踝，倍加柔情的伺候焦順換了外套，又為他略略洗漱了一番。

    焦順這才去了堂屋里見客。

    因平兒隔三差五就要來催促，連徐氏也早知道她的來意了，故此焦順也用不著顧忌，直接對平兒道：“勞姐姐回去告訴二奶奶，璉二爺最近的確打算給一個清倌人贖身，不過因為一時還沒尋到安置的所在，所以還不曾真?zhèn)€把人贖出來?！?br />
    “若依著我，且請二奶奶不要著急，咱們放長線釣大魚，總要等事情坐實了才好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