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鈔還是銀銅，這是一個很關(guān)鍵的問題，關(guān)乎所有人的生活與利益。
歷史上，朱元璋實施寶鈔的政策，禁止金銀交易，強力推行寶鈔，這也就意味著，黃金白銀不好使了，你想要使用，就得先拿著這些東西去兌換成寶鈔。
需要說明的是，兌換是單程的。
黃金白銀只能兌換寶鈔，寶鈔兌換不了黃金白銀。
這種非金銀本位的制度缺陷，直接導(dǎo)致了寶鈔泛濫。金銀本位，是大家拿了多少金銀過來兌換，就發(fā)放多少等價寶鈔。
老朱倒好，直接弄一大堆寶鈔放戶部，拿這些寶鈔去買糧食，置辦各類貨物，直接花就是了。連金銀都沒收過來，直接就投入市場使用了……
后果很明顯，那就是洪武八年出世的大明寶鈔，一貫寶鈔等同于一貫銅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一貫寶鈔的價值僅僅只剩下二百五十文，貶值了百分之七十五。等到了洪武三十一年，一貫寶鈔的價值，只剩下了一百文。
當(dāng)然，寶鈔貶值也和朱老四等人有關(guān)系，畢竟老朱賞賜給他東西的時候，給的多數(shù)是寶鈔，朱老四也知道這玩意不好使，直接丟民間換成東西拉到北平去，進(jìn)入民間的寶鈔越多，寶鈔越貶值，以至于洪武朝還沒結(jié)束，金銀交易再次在民間開始出現(xiàn)。
顧正臣不希望歷史重蹈覆轍，更不希望張希婉哪一天跟自己抱怨，朝廷給了一堆廢紙，昨天還能買一百多斤糧食，今天竟然只能買五十斤……
元朝中后期紙幣的貶值很嚴(yán)重，可老朱并沒有吸取這個教訓(xùn)，現(xiàn)在的戶部也好，中書也好，就沒一個懂經(jīng)濟的，而被譽為“大明管家”的夏原吉現(xiàn)在才七歲，指望他是不可能了。
張希婉看著長吁短嘆的顧正臣，挽起袖子，準(zhǔn)備研磨：“夫君想要進(jìn)言，還是早點為上。寶鈔提舉司剛設(shè)，相應(yīng)人員與安排尚未展開，若等寶鈔提舉司做好一應(yīng)準(zhǔn)備再上書，恐怕會有阻力。”
顧正臣看著聰慧的張希婉，抬手止?。骸斑@次進(jìn)言可不容易寫，還是好好想想吧。”
張希婉笑道：“竟難住了夫君？”
顧正臣瞥了一眼張希婉：“夫君又不是什么事都可做到，這件事勸說不難，難的是如何改變陛下的心思?！?/p>
“什么心思？”
張希婉好奇地問。
顧正臣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臂半垂：“陛下的心思是，大明是一個家，他是這個家唯一的家長，需要錢的時候，可以隨意發(fā)行?！?/p>
張希婉不安地問：“難道陛下不知道這樣做會導(dǎo)致寶鈔掉價？”
顧正臣聳了聳肩，頗是無力。
老朱到底知不知道，這事不好說。
說他不知道吧，很可能，要知道老朱是個農(nóng)民出身，小時候就是個放牛娃，雖然聰明，但畢竟識字不多，后來努力自強認(rèn)了字，這讀書也不多，加上周圍儒臣講述的多是治國大道理，四書五經(jīng)和史書居多，就沒一個是講經(jīng)濟問題的，認(rèn)知上的空白極有可能存在。
但他應(yīng)該是知情的，滿朝文武可都是從元朝后期爬上來的，雖然這些人窮得叮當(dāng)響，多是銅板或以物易物，不一定使用過元朝寶鈔，但肯定是聽說過，也知道它不值錢，沒道理大家不給老朱上書，告誡老朱收斂收斂。
老朱以前化緣了好幾年，顧正臣不相信老朱沒化緣到過一張寶鈔，這東西可比銅錢還次……
不管老朱知不知情，事實上他就沒收斂過。
顧正臣坐在桌案后思緒良久，轉(zhuǎn)念一想：“為了讓老朱……”
“噓！”
張希婉嚇得不輕，連忙捂住顧正臣的嘴。
什么老朱不老朱的，這是你能說的，萬一被人聽到傳出去，那可是大不敬，殺頭的勾當(dāng)。
顧正臣將張希婉一把拉到懷中，笑道：“夫君想到一個法子，能讓陛下讓寶鈔與金銀掛鉤，可以讓寶鈔發(fā)行更是謹(jǐn)慎，朝廷也不會過度發(fā)行寶鈔?！?/p>
“什么法子？”
張希婉眸子中閃著光。
顧正臣聞著張希婉身上淡淡的香氣，輕聲說：“陛下作為開國之君，當(dāng)為世人周知。若是將陛下的頭像刻在寶鈔之上，那陛下定不愿看到寶鈔貶值，不愿看到百姓將寶鈔作為廢紙，會努力維持寶鈔的價值，而后世君主，也將繼承太祖之意，將寶鈔延續(xù)下去……”
“太，太祖？”
張希婉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顧正臣。
朱元璋還活得好好的，沒有任何人敢給他上廟號，這東西是皇帝死了之后給掛上去的。
顧正臣暗暗自責(zé)，丫的都怪那些史書，一個個太祖來太祖去的，害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解釋：“陛下和劉邦有點像，皆是布衣起身，又都有開國之功，陛下對劉邦多有推崇，那什么，劉邦是太祖，日后陛下自然也是太祖……”
張希婉狐疑地看著顧正臣，搖了搖頭：“夫君在撒謊?！?/p>
顧正臣看著張希婉，決定懲罰這個不相信自己的家伙，抱起張希婉就往床榻走去，這天都黑了，沐英總不可能冒出來打擾兩個人了吧……
張希婉委屈巴巴，明明自己沒錯，為何受折騰的是自己。
夫君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太祖！
這兩個字夫君說得好自然，擺明了是不經(jīng)思索的流露。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通常是在陳述某種事實?？苫实圻€好好的，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給什么廟號。
只是，夫君知道，很篤定，很自信，似乎這就是事實。
張希婉趴在顧正臣身上，什么都不說，只是直勾勾看著。
顧正臣后悔，和外人說話的時候還能過下大腦，可和張希婉說話時，總不過腦子?？此@樣子，怕是繞不過去這個問題了……
“有話直接說！”
顧正臣閉上眼，避免心虛。
張希婉含笑，湊到顧正臣耳邊，吹了一口氣：“為何是太祖而不是高祖？雖說劉邦廟號太祖，可謚號高皇帝，儒士與百姓多稱其為漢高祖，若按夫君的解釋，豈不是應(yīng)該叫高祖更合適？”
顧正臣有些郁悶。
娶了個聰明老婆未必是好事，想哄騙下都難。
顧正臣睜開眼，看著張希婉，嘆了口氣：“是因為……”
門外傳來腳步聲，聲音停了。
“老爺，句容衛(wèi)送來了遠(yuǎn)火局文書?！?/p>
張培的聲音傳來。
顧正臣翻了個身，臉上激動不已，感謝遠(yuǎn)火局，穿好衣服，對埋怨不已的張希婉說：“你是知道的，遠(yuǎn)火局無小事，無論什么時辰送來文書，夫君都得去看看?！?/p>
張希婉看著有些逃跑狀的顧正臣，擰了下薄衾：“這里是你的家，能跑到什么時候去……”
顧正臣接過文書掃了一眼，當(dāng)即命人牽馬，與張培一起出了縣城，直奔句容衛(wèi)。
遠(yuǎn)火局。
陶成道將一柄長火銃遞給顧正臣，肅然道：“這是冶煉司、制造司聯(lián)手，改造的新型火銃?！?/p>
顧正臣掂量著眼前的鐵管子，制式和以前的火銃一模一樣，外觀上并沒有任何改進(jìn)，但陶成道、沈名二等人將自己傳來，顯然是有了突破。
外觀沒有改進(jìn)，那就只能是內(nèi)部改進(jìn)了。
顧正臣手指點了點凸起的藥室，沉聲問：“你們改進(jìn)了這里？”
陶成道、沈名二等人肅然不已。
要知道顧正臣可不是匠人，也沒有任何人告訴他火器改良在了何處，但他一眼就找出了改進(jìn)的地方，興許在他的認(rèn)識里，這藥室早就該改進(jìn)了。
陶成道無奈地笑了笑，點頭道：“沒錯，我們完成了改進(jìn)！”
顧正臣眉頭微動，看著面帶笑意的陶成道：“看來，這次突破的效果讓你們很是滿意，具體說說吧?！?/p>
陶成道看向沈名二：“這是你們制造司的功勞，你來說吧?！?/p>
沈名二謝過之后，對顧正臣介紹道：“自從上次測試火銃無法實現(xiàn)百步穩(wěn)定破甲之后，遠(yuǎn)火局所有匠人都在全力攻克這個難關(guān)。制造司匠人一致認(rèn)為，火器擊發(fā)鉛彈，實現(xiàn)擊殺的關(guān)鍵在火藥，而火藥的威力，不止是火藥本身，還與藥室有關(guān)?！?/p>
“故此，制造司與冶煉司商議之后，決定改進(jìn)藥室，將近圓形的藥室改造為不同形狀，然后安排測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若將藥室靠近鉛彈的一端收窄，并在藥室與鉛彈之間，添加一塊木馬子，火藥威力大增，百步破甲輕而易舉，甚至可以實現(xiàn)百五十步破甲！”
顧正臣驚喜不已：“果真？”
徐阿柱拿出一份測試文書遞給顧正臣：“這里記錄了改進(jìn)之后的三十次火器測試結(jié)果，一百五十破甲，一發(fā)之中，最少有兩枚鉛彈穿過。”
顧正臣仔細(xì)翻看了下測試記錄，滿意地點了點頭。
藥室的改進(jìn)與木馬子的加入，讓火器的威力大增，這對于火器克制騎兵來說，是巨大的進(jìn)步！
顧正臣欣慰之余，安排道：“百五十步破皮甲，這個結(jié)果已是相當(dāng)驚人。然而火器擊發(fā)過程太過緩慢，不利使用，你們需要分出人手，想盡辦法減少裝填擊發(fā)耗時，讓句容衛(wèi)軍士騎馬沖鋒幾次，測出百五十步需要多久抵近，你們要在這個過程中，實現(xiàn)三次擊發(fā)。”
陶成道、沈名二、陳有才等人震驚不已。
一百五十步的路程，對騎兵而言根本用不了多久，如此短暫的時間里竟然要讓火器三次擊發(fā)？
難，太難！
近乎不可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