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唐云等人也被這個消息給驚住了。
大明的衛(wèi)所將士，恐怕沒有幾個不敬佩鎮(zhèn)國公的。
要知道軍士脫下盔甲、放下刀槍之后，還需要拿起鋤頭、鐮刀去耕作，也算是半個百姓，所謂“邊地三分守城，七分屯種；內(nèi)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種”，軍士種地和百姓種地沒多少區(qū)別，都要交稅。
百姓交的是夏秋兩稅，三十抽一，不管你產(chǎn)量多少，按比例來。
軍士交的是屯田籽粒，一畝一斗，不管你產(chǎn)量多少，固定額度。
百姓渴望土豆、番薯、玉米早點進入自家過上好日子，軍士也一樣，軍士也是有老婆孩子，有一家人需要養(yǎng)活的，地就在那擺著，誰不想多增產(chǎn)量，交夠朝廷的，自己還能多點剩余？
而帶來高產(chǎn)農(nóng)作物的便是率領(lǐng)水師船隊完成大遠航的顧正臣，也正是顧正臣，讓許多軍士看到了身后家人擺脫窮困的希望。
現(xiàn)在——
顧正臣出事了！
雖然這不會影響土豆、番薯的產(chǎn)量，但一定會影響土豆、番薯進入衛(wèi)所的時間。
顧正臣是勛貴，是武將，他現(xiàn)在不是文官，有他在，只要他發(fā)話，土豆、番薯等高產(chǎn)農(nóng)作物在進入民間的同時，可以拿出來一部分傾斜給地方衛(wèi)所。
可若是顧正臣不在了，誰給衛(wèi)所發(fā)聲？
就算是發(fā)出了聲音，誰能蓋得住文官的聲音，他們從來是以民為重，沒人喊過以軍民為重的話……
軍士不安。
張玉、唐云等人則震驚的是，顧正臣這般人物，怎么就有人敢對他下手了，這是何等膽大包天，何等肆意妄為？
這問題的嚴重性不亞于一場地方叛亂了！
為國功勞無數(shù)者，難不成就落了這么一個下場？
朱棣消化不了這個消息，腳步有些不穩(wěn)地朝外而去，卻被南世卿給攔了下來：“陛下沒有給王爺回京的旨意?！?/p>
“旨意，這個時候還要什么旨意？”
朱棣推開南世卿，心頭怒火騰騰。
誰傷了先生，誰就應該死，不管是誰！
朱棣剛牽了馬，便見李文忠?guī)蓑?qū)馬而至。
李文忠抬手，揮退其他諸將士，看了看南世卿，對朱棣道：“你現(xiàn)在是軍士，無令不得出營，這點規(guī)矩難道忘了不成？”
朱棣滿臉冰霜，拿起了掛著的長槍：“曹國公，先生出了事，弟子若是不前往，那這些年來修習的為人之道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哪怕是父皇責備、懲罰，今日我也要回金陵！你要攔我嗎？”
李文忠看著沒有商量余地的朱棣，道：“我不是攔你回去，而是希望你冷靜下來等一等。你現(xiàn)在沒有旨意回去，文官勢必會拿這件事彈劾于你。當然，你是不在意，可陛下一言九鼎，發(fā)配你來這北平戍邊三年，你沒得到許可跑回去，陛下的威嚴何存？”
“凡事總要講一個名正言順，尤其你是皇子，更不能不考慮陛下的威信。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番話，心急如焚，可我告訴你，這就是你的歷練，這就是軍士的苦楚！你會有著急的時候，他們也一樣！”
“可軍士就是軍士，值守在崗，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出征，就是你們的使命，若人人都因一些事擅自離營，這軍威軍令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身為軍士，必須有鋼鐵的意志，哪怕是身后的山倒了，崩了，該站穩(wěn)，該守住的時候，你也不能退一步！”
朱棣愣愣地看著李文忠。
他說得沒錯，軍士有軍士的職責所在。
可是——
先生生死不明，自己竟還要留在這里，如何能留得住，如何能安得下心？
李文忠見朱棣手中的槍低了下去，暗暗嘆了口氣：“都司的事交都指揮使負責，我會在七日之內(nèi)回到金陵。若是鎮(zhèn)國公真的出事了，朝廷會為他選墳墓，會為他治喪，你這個弟子，自然也會回去。”
“陛下沒有讓你回去的旨意，說明鎮(zhèn)國公目前只是失蹤，失蹤就還有希望。你跟著他的時間長，應該清楚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就能抓住，何況他這種背負大氣運的人，絕不會折損在長江之中！”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朱棣總覺得胸口悶，一拳打在胸口之上，悶消散了些，翻身下馬，將長槍插在地上：“曹國公，十日，十日之內(nèi)，我要知道先生好端端活著的消息。否則，我這個軍士可就要違背軍令了?！?/p>
李文忠暗暗咬牙。
十日？
你丫的這是讓我五日跑回金陵啊，兩千多里路呢！
罷了！
顧正臣這事實在是大，皇帝語焉不詳，確實需要快馬加鞭回去看看。
李文忠調(diào)轉(zhuǎn)馬頭，帶了親衛(wèi)便出了北平城。
朱能走至朱棣身邊，堅定地說：“鎮(zhèn)國公不會有事！”
張玉、唐云等人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事沒事，這都是說不準的。
常遇春突發(fā)疾病，不治身亡。
華云龍一覺不醒，暴斃身亡。
他們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也是威震胡虜?shù)拿麑ⅰ?/p>
命這東西，說不清楚什么時候就斷了，如一根竹子好端端地生長著，一陣風來，一場雪壓，它就斷了。
張玉也不希望顧正臣出意外，雖然兩人素未謀面，但張玉聽了顧正臣許多事，尤其是遼東一戰(zhàn)封侯、八萬里大航海的事，崇敬這個了不起的男人。
可不善言談，不知如何安慰。
朱棣沒了講故事的心思，坐在一棵樹下看著外面刺眼的光影，不知道思緒飄到了何處。
下午訓練結(jié)束之后，朱棣返回家中。
王妃徐儀華擺好了飯菜，見朱棣回來，便將燉煮了好久的排骨海帶湯端了出來，笑道：“這尋常人家的日子雖然辛苦了些，可也別有滋味，總比在王府時無所事事時好上許多?！?/p>
朱高熾分發(fā)好筷子，又將調(diào)皮想跑的朱高煦拉回了凳子上，看了看朱棣的臉色，輕聲道：“父親，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朱棣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又放了回去，勉強地笑了下：“回來之前去蹭了點吃的，已經(jīng)吃飽了，你們吃，我去里間休息一會?！?/p>
徐儀華看著起身走開的朱棣，讓朱高熾照顧弟弟，便走入房中，對側(cè)臥在床上的朱棣道：“有什么事還需要瞞著我嗎？我可是你的枕邊人，你的妻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