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正常人看來，這有什么？

不就是當(dāng)初無意中留下了一手未知棋子嘛，這個世界的變化又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就算是因為無意之舉，開啟了地獄之門，讓這個天下多了妖魔鬼怪這些東西。

那到時候直接斬妖除魔，以絕對的實力，碾壓一切妖魔不就好了？

說不定還能因此賺一份莫大的功德。

又何必糾結(jié)于此？

或許對于這個天下的任何一個人類來說，這么想都沒有任何問題。

生而為人，站在人類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本就是理所當(dāng)然。

誰也不能說什么。

可許知行不行。

普通人可以這么想，甚至就連其他的儒道修行者也可以這么想，唯獨許知行不能。

因為傳道天下，是他完成最后三不朽的大道之路。

是他修行的根本。

每一件，每一樁，都關(guān)乎許知行所做之事究竟對于這個天地有什么作用。

而這些作用就是許知行修行的道果。

但天下，不只是天下人的天下，更是天地萬物眾生，凡有靈之類的天下。

從他接納許紅玉那天起，許知行便再無退路。

有教無類，不管是人類還是異類，只要是可教化者，在許知行這里皆有得道之機。

所以若這個天下真的出現(xiàn)了人類意外的各類修行之道。

許知行也不會出手干預(yù)，滅其大道根基。

而是站在一個極高的角度，看著各類大道交相輝映。

頂多是出手撥亂反正而已。

對于這些糾葛，他若不反省，那就有愧于儒道祖師的位格和文道氣運。

但若過分糾結(jié)于這件事的對錯，就會陷入自我懷疑，一身修行甚至有毀于一旦的風(fēng)險。

所以許知行陷入兩難，陷入混亂。

但他畢竟是許知行。

絕不會就此沉淪。

......

葉青拼盡全力，也不過靠近兩米。

身上衣物盡數(shù)粉碎，一道道傷口接連出現(xiàn)。

轉(zhuǎn)眼間便成了一個血人。

就在葉青以為自已就這樣交代了的時候，那恐怖的力量驟然減輕。

呼嘯的旋風(fēng)中，傳來一聲輕悠地嘆息。

“唉...”

“也罷...”

隨后，所有風(fēng)暴停歇。

天際雷云漸漸散去。

末日般的場景總算是恢復(fù)了正常。

葉青身子一軟，直接倒了下去。

胸口劇烈喘息，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這一座本就不算高的山頭，竟然直接被削平了三四米。

山頂上看不到半點綠色，所有草木盡數(shù)被摧毀。

只有許知行的身影站在那被削平的山頂上，望著天空，背影落寞。

此時，許知行的泥丸宮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他那顆幾乎就要蛻變的金色文膽雖然已經(jīng)平靜下來，但卻布滿裂痕，似乎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許知行站在那，久久不曾有動靜。

似乎是在沉思，在自省。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嘗試著說服自已。

可他到底還是天下文道的開創(chuàng)者。

欺人甚至欺天，都有可能做得滴水不漏。

自欺，卻是不行。

許知行也不會做這種自欺欺人的事。

既然種下了因，就要去承擔(dān)果。

不管是不是有意為之。

都逃不過。

許久后，許知行仿佛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后退一步，望向天空，遙遙一拜。

“天地可鑒，我許知行開創(chuàng)文道一脈，傳下儒學(xué)，本想教化天下，廣開民智。

不曾想無意中一點舉動，竟引得天地大變。雖為天地萬物蒼生截取一線大道天機，卻也給妖魔鬼怪打開了地獄之門。

雖是無意之舉，可因果已經(jīng)種下，不容分辯?！?/p>

說到這里，許知行停頓了片刻。

臉上已經(jīng)是平靜無波，處之泰然。

聲音和語氣都變得更為堅定。

“今日，我許知行自愿以一顆君子文膽，填補天下文脈。坐鎮(zhèn)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天地正道，永世同修。直至蒼生有道，萬靈有德?！?/p>

話音落下，天地有了一剎那的沉寂，似乎一切銷聲。

隨后緊接著，就是無法想象的異象出現(xiàn)。

方才還陰云陣陣的天空，剎那間光華大放。

與此同時，許知行的身體也在這一瞬間綻放出無比璀璨的光芒。

遠處的葉青只能用手擋在眼前，只能雙眼瞇起，看著那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光芒。

隨后一顆散發(fā)著萬道金光的文膽從許知行的額頭飄出。

這一刻，葉青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本書，一支毛筆，一把戒尺，和一方硯臺。

耳朵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讀書聲，聲音郎朗，像是從天地四方極遠處傳來。

又像是整個天地間都在傳唱著這種讀書聲。

鼻子還聞到了一抹清香。

就像是上好的墨汁，在質(zhì)地極佳的宣紙上留下來的那一點墨香。

葉青心神大震，從未見過這個世上會有這般神奇的景象。

就算是地仙，也不一定有這般異象吧？

這位與師父相熟的前輩究竟是誰？

天空上，無數(shù)的光芒照耀，與那顆滿是裂紋的金色文膽相得益彰。

而許知行的狀態(tài)卻極為糟糕。

精神萎靡到極致，身形甚至都開始有些透明。

但許知行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看著那顆停留的文膽，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輕聲道：

“去吧，去吧，天地生發(fā)，萬物使榮。既然是由我種下的因果，自然也要由我一人承擔(dān)?！?/p>

那顆金色文膽像是有靈，竟然在半空對許知行輕輕晃動了三下。

隨后猛然升空，直接散開。

許知行也因此渾身一顫，腳下一軟，竟然直接跌坐了下去。

天地間，鋪天蓋地的金色波紋以極快的速度瞬間蕩漾開來。

僅僅幾息，就傳遍了整個九州以及北燕境內(nèi)。

這一刻，所有學(xué)習(xí)儒道之人都仿佛心生感應(yīng)，不由自主的望向天空。

心頭竟沒來由的升起一抹悲傷。

而那些接受過儒道正統(tǒng)修行之法的人，更是心頭大震，仿佛信念支撐一瞬間崩塌。

反應(yīng)最強烈的，則是那七顆問道星位的傳承人。

北燕皇城之內(nèi)，正在教導(dǎo)宇文明的宇文清驀然抬頭，望向天空。

隨后身為皇帝至尊的他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以頭戧地，泣不成聲。

剛剛參加府試再次獲得案首頭名的大壯，同樣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大周京都，正在整理公務(wù)的趙虎手中毛筆忽然折斷。

緊接著他驚慌失措的跑出了書房，來到院子里。

看著天空渾身顫抖，雙膝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跪在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龍泉鎮(zhèn)知行學(xué)堂里，所有弟子在這一刻都感覺到心頭莫名驚慌。

賀知秋和紀安兩人更是面無血色，齊齊望向北方，雙目含淚，跪地不起。

天下第一人李玄天猛地起身，飛向高空，望著北方的方向，眉頭緊皺，口中呢喃道：

“這小子，又做了什么？”

離州雙江城，白鹿書院最深處 的儒道院內(nèi)，正在寫字的蘇錦書猛地落下一大片的墨跡。

捧著胸口，滿臉痛苦。

她甚至不顧儀態(tài)，驚慌失措的走到院子里，望著天空。

隨后再也克制不住情緒，悲哭出聲。

除了他們之外，所有修行儒道有成的人在這一刻都仿佛天塌了一般。

心頭的悲涼占據(jù)了所有的心神。

只是不像那七位星位傳人，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此時許知行文膽散開填補天下文脈的悲壯。

而此時，已經(jīng)連站都站不起來的許知行卻是滿面笑容。

隨著文膽散做文道氣運，傳遞整個天下。

他的眼里似乎也隨著文膽散去的力量，看到了整個天地間勃然生發(fā)的浩然正氣。

和那勢不可擋的文道氣運。

如此，足夠了。

一人之得失，與天下之得失，孰輕孰重？

就像當(dāng)初許知行問大周天子。

弱萬民以強一人，殺一人以救萬民，怎么選？

若這個人就是你自已，又怎么選？

大周天子沒有做出選擇。

但許知行，當(dāng)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