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開墾出的新地是二十五畝,尚未開墾的荒山為二百四十二畝,分別都辦好地契了,您看看?!?/p>
周強恢復意識,聽見的就是這一句。
他驚恐地喊:“不……”
天已經(jīng)灰麻,篝火的光照得周圍大亮。
周強一眼就看見那兩張地契,唐宣正把它們遞出去……
“不,不能給?!?/p>
他喊著,快步地爬了過去。
結果還沒有到那跟前,便被兩個村民攔著,不許他靠近。
周強掙扎著,面色漲紅,憤怒地喊:“放開我,你們這幫賤民?!?/p>
王霽已經(jīng)接過地契了。
唐宣回頭,一臉怒容道:“放開他。”
周強得了自由,拼命爬向唐宣。
“唐大人,您不能這樣做,您這樣會害死我的。”
“我的宅院,我的房契,都押在里面了?!?/p>
“二百兩,我再給您二百兩?!?/p>
“啪?!钡囊宦?,唐宣狠狠打了周強一記耳光。
眾人瞬間看了過來。
緊接著,又是一聲“啪”的一聲。
看著被打蒙的周強,唐宣厭惡道:“本官是朝廷命官,豈容你行賄收買?”
“本官再說一次,昨日地契沒有經(jīng)過丈量,是不作數(shù)的?!?/p>
“你可以去衙門退回你的錢?!?/p>
“但你若是再胡攪蠻纏,休怪本官對你不客氣!”
周強的身體滑倒在地面上,臉上的腫痛告訴他,他真的失去了荒地,失去了宅院……
這冰冷的事實,比呼嘯的寒風更讓他覺得刺骨。
然而,一聲疑惑將他拉回現(xiàn)實。
只聽王霽詢問道:“沒有事先經(jīng)過丈量的地契,都是不作數(shù)的嗎?”
周強猛然抬頭。
王霽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就像一個無辜的路人,在問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這件事,足以要了他的命!
周強憤怒地起身,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王霽砸過去……
“啊……”
他嘶吼著,像被逼到死角的猛獸,突然奮力一擊。
可這一擊還沒有到王霽的跟前,就被唐宣死死地壓制住。
周強想不到,自己拼死的一擊,竟然成了和唐宣的生死搏斗。
兩股力量攪合在一起,他的不甘,唐宣的憤然,幾乎到了毀滅自身的地步。
可就算是這樣,唐宣依舊死死地壓住他道:“刁民,襲官乃是重罪,你兒子的前程不想要了?”
襲官?
周強驟然松手,不是害怕兒子的前程,也不是懼怕唐宣的威脅。
而是在他殊死一搏的反抗中,唐宣卻連那人的名字都不敢提……卻毅然抗下所有。
那得是多恐怖的家世??!
周強癱軟在地,大口喘息著,宛如即將瀕死的老狗。
唐宣厭惡地看了一眼,吩咐衙役道:“把他扔出去,不許他靠近本官?!?/p>
周強被拖走以后,唐宣整理衣衫,轉(zhuǎn)頭對著王霽一拜。
“三公子,天黑了,我送您回去吧?!?/p>
那關于沒有丈量的地契一事,卻閉口不提。
王霽起身,并沒有揪著事情不放。
他朝著村民們行了一禮,出聲道:“這幾日的事多謝諸位鼎力相助,待耿叔身體好些,自會設宴答謝?!?/p>
眾人忙說不敢。
王霽沒有繼續(xù)留在村里,而是起身離開了。
唐宣緊隨其后,一直送到了莊子上。
眼看王霽即將踏入莊內(nèi),唐宣厚著臉皮喊:“三公子……”
王霽回頭看他,似笑非笑道:“唐大人,我祖母不喜喧嘩,你回吧。”
唐宣瞳孔撐大,驚聲道:“太夫人也在……”
王霽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進了莊內(nèi)。
唐宣后退兩步,臉色煞白,險些跌到。
衙役們連忙上前攙扶,只聽他驚恐道:“完了,完了……”
如果只是王霽,他年紀還小,不懂官場厲害,隨意敷衍幾句還有得救。
可太夫人在這里……
太夫人竟然在這里?
那她老人家隨意跟皇上提及一句半句,他的仕途和官位都將灰飛煙滅。
“噗……”的一聲,因為巨大的驚嚇,唐宣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隨即在衙役們的驚聲中,將他抬上了馬車,趕回了縣衙。
莊內(nèi)的正房里。
王霽在給秦韻回話,一旁站著傾聽的是王瑩和蕭璟雯。
只聽王霽道:“周強的事情不會這么輕易結束,那群村民看見他的下場,只會痛打落水狗?!?/p>
“有我們在莊上坐鎮(zhèn),他們不怕事情鬧大,京城很快就會收到消息。”
“只要田大人處置得及時,便不會受牽連?!?/p>
秦韻滿意道:“難得你還考慮到田大人的處境,祖母真是高興?!?/p>
“累了幾天了,下去洗漱休息吧?!?/p>
王霽點頭,離開前看了姐姐一眼。
王瑩微微頷首,示意他放心。
王霽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蕭璟雯好奇地問道:“他們做錯的事,田大人為什么會受牽連?”
秦韻道:“因為失察。”
王瑩道:“可汪縣令是徐寧黨遺留的禍害,那時候田大人還沒有回京呢?”
秦韻道:“那也是失察,罪行可大可小?!?/p>
“他是你四叔的岳父,一般人不敢參他,可若是參了,皇上就不能置若罔聞?!?/p>
“再說了,如果朝堂連說真話的人都沒有了,那你四叔和徐寧黨有什么區(qū)別?”
“君臣同治,只有讓百官說話,皇上才不會受人蒙蔽?!?/p>
“同理,群臣也不敢肆意妄為?!?/p>
王瑩抿著唇,似乎顯得很憂心。
“那就沒有什么辦法可以避免嗎?”
秦韻搖了搖頭,拉著她的手說道:“明者因時而變,智者隨事而動?!?/p>
“田大人處理好這件事,別人就會看見他治下之能,不因生禍而包庇,不懼丟官而嚴懲,那就算是一時看來是壞事,于他整個仕途而言,卻是好事?!?/p>
蕭璟雯驚訝道:“還可以這樣?”
秦韻點了點頭道:“可以。”
蕭璟雯立即開解王瑩:“表姐,那事情鬧大也不怕了,你別擔心?!?/p>
王瑩看著開解她的蕭璟雯,以及語重心長的祖母,心下赧然。
她問著秦韻道:“祖母,孫女是不是很沒出息?”
“既想鬧事,又很怕事?”
秦韻道:“這不是沒有出息,這是心軟,怕牽連無辜。”
“真正的沒有出息,是連鬧事也不敢。”
王瑩道:“可我還是怕……”
秦韻道:“把沙子村的村民換成王家人,你還怕嗎?”
王瑩思索一番,堅定地搖了搖頭。
秦韻道:“很多事情不能兩全,關鍵在于,你怎么選?”
“在做選擇之前,不是衡量得失,而是要和自己博弈?!?/p>
“只有你真正下定決心,這件事才能做得成,否則就會功虧一簣?!?/p>
蕭璟雯疑惑道:“祖母,要和自己博弈是什么意思?”
秦韻道:“就是你要斷定,這件事值不值得你伸手?”
“代價肯定是有的,精力也是要付出的,結果還未必如意。”
“周強固然可恨,沙子村的村民就全都無辜嗎?”
“你們有沒有忘記,那個想進莊子盜竊的賊?”
王霽也蕭璟雯同時點頭,出聲說道:“沒有?!?/p>
秦韻道:“所以看一件事,不能單一地評論好壞,而是要了解這件事情的本質(zhì)?!?/p>
“這是一個弱者越弱,強者越強的局面?!?/p>
“就算我們不出手,周強逐漸膨脹以后,也會引人注意的。對于沙子村的村民來說,要搬倒這樣有靠山的大地主簡直就是癡人說夢?!?/p>
“可若是大興縣換了掌權者呢?周強的靠山?jīng)]有了,新的掌權者想拿周強立威,光是周強惡意欺辱百姓的事,就夠他蹲大牢的了?!?/p>
“而周強倒了,會不會有下一個周強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