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夫正坐在柜臺后,借著油燈的光翻賬本,聽見動靜抬頭一看,笑了。
“二姐,這么晚你怎么也來了,是什么事兒?”
二姐擠出個笑,裝作隨意地問:“沒什么,就是路過……對了,剛才我大哥來拿藥了吧?是他生病了嗎?”
孫大夫放下賬本,嘆了口氣,壓低聲音。
“不是他,二姐,我也不瞞你。你娘那身子,怕是撐不了幾天了?!?/p>
“剛才我跟春生說了,她這病……唉,藥也只能拖一拖?!?/p>
二姐心頭一震,臉上卻強裝鎮(zhèn)定:“這么嚴重?”
孫大夫點點頭,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憫。
“可不是。你大哥估計也慌了神。你說這事兒,造孽喲?!?/p>
二姐沒再問下去,胡亂應了幾句,匆匆出了藥房。
夜風一吹,她腦子清醒了些,可心卻更沉了。
她想到了李東生下午那副冷硬的模樣,又想到沈蘭芬那張枯槁的臉,一時間有些難受。
李東生家里,飯桌上擺了三碗野菜粥,幾塊硬邦邦的窩頭。
妙妙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眼睛卻一個勁兒往金花身上瞟。
金花低著頭,筷子在碗里撥弄半天,也沒夾一口菜。
她的臉色白得嚇人,時不時皺起眉,像是在忍著什么不適。
李東生夾了塊窩頭,咬了一口,嚼得咯吱響。
他看了眼金花,試探著開口。
“金花,你怎么了?怎么感覺你不對勁呢,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金花沒抬頭,手里的筷子頓了頓,冷冷回了句:“沒什么,吃你的吧。”
妙妙放下碗,小臉皺成一團:“娘,你咋啦?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我瞧你剛才還干嘔呢!你可不能害怕打針就不說啊,這還是你教我的呢。”
金花一聽這話,臉色又白了。
她猛地放下筷子,起身就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氣,你們吃?!?/p>
李東生愣了愣,趕緊放下碗跟上去:“金花,你到底咋了?有啥不舒服你說啊!”
金花沒理他,徑直走到院子里,背對著他彎下腰,又是一陣干嘔。
夜色下,她的背影單薄得像片紙,風一吹就晃。
李東生心頭一緊,幾步上前,想扶她一把,卻被金花一把甩開。
幾步外,陳老太太端著一盆熱水走了出來。
剛好看見院子里的兩人僵持著,她臉色先是擔心,隨即又勾出一點彎,像是看出了些什么。
她環(huán)顧了一圈,放下手里的盆子,朝李東生使了個眼色。
李東生一時間愣住,瞪大了眼,沒能讀懂那眼色的意思。
陳老太太見狀,抬手輕輕攏了攏鬢邊的發(fā)絲,臉上閃過無奈,邁步走到金花身邊,扶住她的手臂。
“哎呀,金花,你這臉色怎么這樣了?像紙似的。東生,這樣下去可不成,你扶著她到藥房去看看!”
金花正準備開口拒絕,妙妙也蹦蹦跳跳地從屋里跑了出來。
“娘,我也陪你去吧!藥房不遠,咱倆一起?!?/p>
陳老太太知道兩個人別扭呢,況且這個時候還是他倆去比較好,趕忙低頭打斷了妙妙的話。
“妙妙,外頭黑得很,我一個人又害怕,你陪我走走吧?!?/p>
她臉上的神情仿佛帶著點委屈,眼神里的哀求連妙妙都看得明明白白。
小姑娘咬住嘴唇,抬眼看看母親,又低頭看看陳老太太,似乎有些為難,最后還是深吸一口氣。
“行吧,婆婆,我不去了,在家陪著你?!?/p>
金花看看老太太跟妙妙這時也不再推辭,臉上的神情比剛才放松了一些。
她垂下眼瞼,抿緊嘴唇,只輕輕嗯了一聲。
李東生連忙上前一步,手想扶住金花的胳膊,卻又停在了半空,他的眼神是猶豫的。
“金花,我……我來扶你吧?!?/p>
金花側(cè)頭看他一眼,沒有拒絕。
她的目光中有些復雜,卻不多說一句話,只由著李東生扶住了她的胳膊。
兩人并肩往村頭走去,腳步間隱約有些默契。
走了幾步,李東生突然低聲說道:“金花,我錯了,今天的事情我不該說那些話?!?/p>
“我這人……有時候粗心,你要是哪里覺得不舒服,今后一定得跟我好好說。我保證,以后不再這樣了。”
他的語氣里摻著濃濃的歉意,聲音低得幾乎要掩進風里。
金花臉上卻顯出了些變化,她垂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眼眶微微泛紅,低聲呢喃了一句。
“東生……我不是怪你這樣,我就是害怕,你要是被人抓了,孩子可怎么辦?”
她從看出來李東生的心思的時候就忍不住害怕,擔心現(xiàn)在是這個小事,以后是大的事情呢。
李東生下意識就以為金花說的是妙妙,他腳步一個踉蹌,連忙回過身安慰她。
“我怎么會被抓呢?別想這些了,咱日子好好過,我肯定連累不了你和妙妙,咱家一定能好起來的!”
金花聞言,嘴唇抿得更緊,再沒接話。
藥房里,燈光昏黃,孫大夫剛收拾好柜臺準備關(guān)門,見李東生扶著金花走進來,不由得納悶笑出了聲。
“怎么又是你們李家的人?你們可真給我捧場呀,回回都趕上我關(guān)門的一刻?!?/p>
李東生被這話噎了一下,苦笑了一聲,壓低聲音對孫大夫說道。
“金花不舒服,這幾天總是干嘔,麻煩您給看看?!?/p>
孫大夫放下手里的東西,瞅了金花一眼,眼神里閃過了然。
她擺擺手,示意兩人進來。
“行,進來說,別杵門口。金花嫂子,你哪兒不舒坦?跟我說說,細點。”
金花低著頭,臉頰微微發(fā)紅。
孫大夫瞇著眼,上下打量她一番,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一勾,慢悠悠道。
“喲,這模樣,我瞧著倒不像生病……”
孫大夫的話還沒說完,李東生就急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什么叫不像生?。磕悄阙s快給治治??!你嫂子她現(xiàn)在這模樣,你看都這樣了,這還能是沒事的?”
孫大夫抬起頭,語氣帶著一點調(diào)侃。
“李東生,你坐下,別急。我看著金花嫂子這氣色,倒挺好的。”
她隨手拿了個凳子坐下,仔仔細細地拿眼神打量著金花,眉頭輕輕皺起來,顯然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