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疆抬頭，雨滴如漫天箭矢一般，從天穹上激射而來，啪嗒啪嗒打在他的斗笠上。

雨水落在泥土上，濺起的水汽中也沒有那種清新的土腥氣，而是彌漫著腐朽，像是梅雨季節(jié)中那些潮濕腐爛的木頭，所散發(fā)出的氣味。

與姚華分別之后，趙無疆一路策馬，深入江湖之中。

他此行目的是地宗，但在去往地宗之前，他想先去布衣幫看看。

在之前離開姚家之前，他就收到了京都的傳書，家書中簡述了鎮(zhèn)北王府以及整個京都目前的平穩(wěn)安定，也告訴了他關(guān)于蘇燦陽前來尋他，與他恰好錯過的事情。

蘇燦陽去京都尋他，目的就是為了賑災(zāi)。

如今整個江湖民不聊生，叛國的將領(lǐng)與官吏，奸猾的商賈，都在壓榨黎民百姓，百姓在夾縫中掙扎著。

趙無疆穿行在江湖之中，在路上遇到受苦的黎民，舉手之勞，他能幫則幫，可更多的疾苦，他卻一時顯得有些無力。

他的實力已然等同于道二境界的強者，堪比巔峰時期的大宗師李在淵，可是他的實力夠強，卻不是仙神，無法如變戲法一般，直接將黎民百姓從大亂之中撈出。

隨著他愈來愈靠近布衣幫的總舵，他遇到愈來愈多深陷苦難的黎民，在道路旁乞討，或是拖家?guī)Э?，一臉茫然前行，布置去往何處?/p>

大雨滂沱之下，這些人本該躲避大雨，可是這些人依舊在大雨中行走，仿若對大雨視若無睹，那臉上的麻木始終揮之不去，似乎天大地大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也沒有可以拯救他們的人。

趙無疆劍眉一直皺著，他離開京都之前，已經(jīng)確認賑災(zāi)物資和銀兩運往遭遇天災(zāi)和人禍之地，并且李云睿幾姐妹聯(lián)手書寫的家書中，也告訴他賑災(zāi)之事目前沒有問題...

那么為何在廟堂之遠的江湖中，他卻接二連三看到了如此慘象？

之前他初離開京都能夠看到這些慘象他可以理解為賑災(zāi)之物還未送達這些災(zāi)民手中。

可是現(xiàn)在呢？

他停馬詢問這些茫然麻木的災(zāi)民，可是這些人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沒有說。

甚至有的人哼笑一聲，笑聲中都是嘲諷。

他疑惑不解，不斷問詢，有一位走不動路，在雨棚中避雨的邋遢老者，見到他的執(zhí)著和認真，終于開口。

老者搓動手中的一把土，待得土被搓細，篩選出細密的泥沙，才將其塞入口中咀嚼，然后慢悠悠道：

“公子來自高門大戶吧？”

趙無疆并未否認，他作為鎮(zhèn)北王府的世子，哪怕如今只是一襲簡約的黑袍，實則黑袍材質(zhì)并不普通，放在富貴云集的京都，也是昂貴之物。

“不理解這人間疾苦也是正常...”老者目光渾濁，亦有呆滯，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冷漠：

“公子方才問賑災(zāi)？

天下早已大亂，朝廷自顧不暇，哪兒有空賑災(zāi)？

又哪里有心思賑災(zāi)？

我們死了就死了，只要老爺們不死，天下不依舊存在嗎？”

趙無疆劍眉緊緊皺著，他望著這些避雨的災(zāi)民以及依舊在大雨中行走的災(zāi)民，他如今道二的實力，已經(jīng)能夠簡單辟谷，幾天無需進食，所以自身并未攜帶什么干糧，而身上的銀票在面對這么多災(zāi)民時，也根本不奏效，分不出去。

他沒有替朝廷辯解，賑災(zāi)之物下發(fā)下來，卻沒有到黎民手中，肯定有某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當(dāng)務(wù)之急，是能幫多少幫多少。

既然見不到賑災(zāi)之物，那他現(xiàn)在去買糧總行吧？

“諸位若是信得過我，不妨隨我走上一趟，我有些銀錢，可以為大家置些吃食?！彼蛑矍暗臑?zāi)民拱手，隨后對唯一與他搭話的老者溫和道：

“老丈，您可知這城中，哪里有糧鋪？”

“公子當(dāng)真要施舍給我們一些吃食？”災(zāi)民們第一時間不是欣喜，而是質(zhì)疑，老者直接開口：

“公子帶了多少銀錢？老朽擔(dān)心不夠...”

趙無疆身上還有兩百多兩現(xiàn)銀票，要暫時接濟這些人綽綽有余，他認真點了點頭：

“老丈只管帶我去?！?/p>

老者溝壑縱深的臉頰上眸光閃爍，他深深看了一眼趙無疆，起身將蓑衣披上：

“既然公子有心，那老朽便帶你去，無論公子是否銀錢充裕能夠買得吃食，最后都不要為此...而失落...”

趙無疆隱隱感覺到事情遠比他想象得還要復(fù)雜，老者不說謝也不說其他，反倒是先開導(dǎo)他？

他不理解。

直到他與災(zāi)民們站在了縣城中的楊氏糧鋪前。

賣糧的掌柜吩咐伙計將一袋略微發(fā)霉的陳米提出，隨意摔在地上，瞥了一眼趙無疆：

“公子想要多少？”

“至少夠他們?nèi)罩??！壁w無疆皺著眉，想要讓掌柜換些米，這陳米沒關(guān)系，至少得沒有腐壞吧？

可是他后面的話還未說出口，掌柜慢悠悠喝著茶：

“一百兩?！?/p>

“這袋一百兩，未免太貴了吧？”趙無疆聲音漸冷，殺意在凝聚。

掌柜滑動茶杯蓋，笑著搖了搖頭：

“我想公子您誤會了，是一兩米，銀子一百兩！”

“你們怎么不去搶？”趙無疆終于知道為何之前老者是那般神態(tài)和語氣，原來問題在這里。

他抬起手，風(fēng)絮在指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