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又愈發(fā)大了起來，順著宮檐瓦壁往下流淌，花草樹木也被一陣無端起的風(fēng)吹的沙沙作響，給人一種壓抑之感。蕭天回來時，身上淋濕了大半，劉公公急忙撐著油紙傘上前迎接，“呦，五皇子，您這是去哪了，怎么淋成了這個樣子?！笔捥鞗]有言語，來到了游廊下才抖了抖衣袍，掃了眼一側(cè)的宮人，吩咐，“你們?nèi)纪讼掳??！蹦切┤丝戳搜蹌⒐?，得到劉公公授意才都離開?！拔寤首涌墒怯惺裁词聝阂愿?？”“張院判說父皇病情有惡化的跡象，你去御膳房再熬碗藥來，喂父皇服下。”劉公公面色倏然發(fā)白，不可置信的看著蕭天。“五皇子，您…”張院判離開時，他明明在場，當(dāng)然知曉他都說了什么?！霸趺矗俊笔捥斓ы?，“時至今日，你以為你還有反悔的余地嗎？他活過來，你又焉有命在？”劉公公死死咬著唇，并不說話?！摆s緊去吧，時間不等人，既是上了賊船，便沒有中途下場的道理?！眲⒐莺菀Я艘а溃鞍疽煌胨幦菀?，可皇上要是出了事兒，四皇子那邊，五皇子您要如何交代？”“交代？交代什么？”蕭天一聲冷笑，“父皇將宮殿和御林軍都交給了我，自然是我說了算?！被实郯胨啦换畋凰刂?，御林軍聽他調(diào)遣，只需兩日，申叔回京，他們父子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又能做什么呢?！霸趺矗瑒⒐滤?？”“老奴不敢，”劉公公弓著身子，“您說的對，從老奴聽命五皇子給皇上下藥的時候，老奴就已經(jīng)是您的人了，老奴別無所求，只求他日事成之后，您可以將老奴的家人換給老奴?！薄皠⒐判?。”果然，不論到了什么時候，血濃于水的親人才是最好的利器和軟肋，能讓之人背棄所有一切，唯他命是從。劉公公深深看了眼主殿，舉起油紙傘消失在雨幕中。宮殿中所有人都被打發(fā)了出去，只剩蕭天一個，他緩步走進(jìn)了主殿，在龍榻旁站定腳步。許是他眼神過于狠戾，皇帝似有所覺的輕輕顫了顫睫毛，緩緩睜開了眼，他瞧見蕭天，下意識勾了勾唇角，“天兒?！彼南耄K歸是親父子，他和柔兒的兒子，對他還是孝順的，比滿心滿眼只有權(quán)勢帝位的老四要好上太多。他重重咳嗽了幾聲，伸出了手，“給朕倒杯水?！笔捥祉形羧盏臏睾痛藭r都變成了冷銳，只是殿中昏暗戀皇帝并沒有發(fā)覺他的異常，他順著他的意思倒了水，遞進(jìn)他的手中?；实酆韧暧X得嗓子好了不少，把茶杯遞給蕭天，后者接過放在了小幾上?！疤靸?，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朕身子好一些，便下旨立儲…”蕭天突然開口截斷了皇帝的話，“張院判說的果然沒錯，看來還是兒臣太過心軟了?！彼Z氣很冷，沒有絲毫溫度，皇帝終于聽出了端倪，抬頭看著蕭天，“天兒，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父皇難道就不好奇自己為什么突然病倒嗎？”皇帝皺眉，看著眸子緩緩發(fā)紅，隱隱有些癲狂的蕭天，一種不安迅速的涌上心頭?！拔寤首樱瑴幇竞昧??！眲⒐酥脒M(jìn)殿，在蕭天身后站定腳步，微微垂著頭，不敢看皇帝?！皠⒐?，”皇帝一顆心好似沉入了冰窖中，“你端的什么藥？”劉公公抬眸看了眼蕭天，并不回答。嘩啦——龍榻旁小幾上的東西被盡數(shù)揮落，皇帝瞪大眼睛，怒不可遏的指著劉公公，“奸佞，你敢背叛朕！”劉公公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息怒，老奴是知曉您本就中意五皇子，這才聽命五皇子行事，況且…況且太醫(yī)也說，您身體老了，國不可一日無君，五皇子早晚都要上位，又何必拘泥于一時半會兒呢?！被实蹥獾闹贝謿?，呼吸有些困難，一張臉憋的青紅發(fā)紫。他是中意蕭天，打算把皇位傳給他，可卻不能接受他害死自己，來奪皇位。他可以給，但他不能搶！“太醫(yī)，胡說八道！”他不過中年，前幾任皇帝都至暮年，怎么就老了呢。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十分清楚的，那太醫(yī)絕對在說謊。他猙獰陰戾的眸子盯著蕭天，“那太醫(yī)，也是你的人？你是何時開始謀劃的，竟連朕的身邊人都給買通了？”申允白不是死了嗎？他以為只要申允白這個出謀劃策的死了，蕭天就會乖乖聽他的話。蕭天眉頭微蹙，“這父皇可就冤枉兒臣了，區(qū)區(qū)一個太醫(yī)，兒臣可沒有精力去買通?！被实墼趺纯赡芟嘈?，他死死瞪著蕭天，“朕將御林軍交給你，讓你入主東宮，便是打算把皇位傳給你，你又為何……”“為何對你下毒，想要殺了你嗎？”蕭天平靜接口，注視著他。“自然是因為，我從來都沒看上過你的江山皇位?！彼D(zhuǎn)身從不遠(yuǎn)處拉開了一把椅子，在龍榻前坐下，“也就你們，才當(dāng)那個位置是個寶，殊不知在我眼里，那只是用來報復(fù)你的工具?！薄拔疫€是你的父親！”皇帝重重說出這句話，劇烈咳嗽了起來，“你姓蕭，朕對你寄予厚望，你竟然說要報復(fù)朕？”“閉嘴?！笔捥焱蝗黄鹕恚潇宓臍鈭鲎尰实鄱加衅痰妮p顫，“我娘，我大哥，都是被你害死的，你還想讓我認(rèn)你做父親，簡直癡心妄想！”“那晚，我跪在御書房外苦苦哀求你時，你是怎么做的，那是我大哥，是他將我撫養(yǎng)長大，和我相依為命的大哥，比起你，你算個什么東西。”皇帝瞳孔慢慢變大，喘氣越來越急，更被蕭天的話氣紅了雙眼，“蠢，蠢貨?！薄皝怼瓉砣?，來人?！薄案富什槐貟暝?，外面的宮人已經(jīng)都被我遣散，御林軍也守在外面不得進(jìn)來，不會有人來救你的。”皇帝轉(zhuǎn)身不知從哪里抽出了一把鋒銳的軟劍，朝著蕭天刺去。蕭天冷冷看著他，身子一側(cè)躲過了他的劍，旋即抬起一腳踹在了皇帝的心口上，他躺了數(shù)日，身子本就虛弱，軟劍脫手掉落，人也摔在地上，滾落了幾圈，頭重重撞在了龍榻上。坐了那么多年的高位，皇帝何曾受過這般屈辱，他頭發(fā)散亂的垂下來，狼狽至極，頭上更是流下了紅色的液體?！澳蠈嵰恍?，或許，可以體面的離開?！笔捥炀彶阶呱锨?，狠狠攥住皇帝的發(fā)冠，扯著他頭發(fā)和自己對視，“你知道嗎，你所謂的姓蕭，于我而言，便是恥辱！”他摁著他的腦袋，再次重重撞向床榻，立即血花飛濺?；实巯袷且粔K破抹布一般被丟在地上，早已沒有了任何力氣。他目眥欲裂，瘋狂的嘶吼卻叫不來半個人，連劉公公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皠⒐€愣著干什么，還不服侍父皇喝藥?！薄笆?。”劉公公快步上前，皇帝不住的后退，想開口說幾句狠話，卻被劉公公鉗制住下顎往嘴里灌去。“皇上您何必呢，反正早晚都要讓位，還不如痛痛快快的，也少受著苦?！币煌胨幑嘞氯チ艘话?，灑了一半，皇帝這會兒哪還有一國之君的威風(fēng)凜凜，臉色死灰，中衣上都是骯臟的藥漬。他冷笑了一聲，看著蕭天，“沒有朕，你在老四面前，就是一個跳梁小丑，你當(dāng)真以為除掉了朕，就可以當(dāng)皇帝了嗎？”“父皇記性是不是不好，兒臣說了，對您的皇位沒有興趣?！被实勖碱^一皺，“你…你還想干什么？”蕭天勾勾唇，“父皇昏睡了這么久，對邊關(guān)軍情不了解，你倒下之后，邊關(guān)接連發(fā)來數(shù)道急報，沈長赫已死，永寧侯府世子不堪重用，沒有攔住西域大軍，如今，西域已經(jīng)快要攻進(jìn)城了?！薄安豢赡埽　被实酆苁呛V定，他大梁不說銅墻鐵壁，也是重兵把守，即便西域突破了邊關(guān)，想要以這么短的時間打入京城，也是癡人說夢?！盀槭裁床豢赡??！笔捥煨θ萦行┰幃?，“西域的領(lǐng)頭大將，乃是前申大人的同胞弟弟，兒臣將兵部的堪輿圖給了他，有了堪輿圖，大梁的防線，又算的了什么?！薄澳跽希銈€孽障，朕就該殺了你！”皇帝怒吼，拖長的音調(diào)帶著無盡的怒意，面部青筋暴起。“你竟敢伙同他國，殺戮自己的子民…！”那是老祖宗數(shù)代的基業(yè)，要是毀在他手中，皇帝就算死，也不能瞑目。他猩紅的眸子瘋狂的朝蕭天抓來，恨不能撕下來一塊肉。他不是好父親，或許連一個正常人都算不上，可作為皇帝，他自認(rèn)為兢兢業(yè)業(yè)，問心無愧。他甚至可以接受皇子奪權(quán)，至少江山還是他蕭家人在坐?！半y道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嗎，沒有你，又怎么會有我呢?！笔捥煺f完，突然低低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拔疫@半生的恥辱，終于得報了?！辈恢菤饧惫バ?，還是藥起了作用，皇帝嘴唇蠕動了幾下，突然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倒在了地上，只是他眼睛依舊死死瞪著蕭天，恨不能將其剝皮拆骨一般。他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蕭淵的模樣，從幼時對他的仰慕依賴，但后來的淡漠冷然，甚至是爭吵對峙……“淵兒，老四…”他嘴唇囁嚅著，發(fā)出的聲音卻小的可憐，只是他不停的念著，蕭天還是聽清了他的話?！澳阋娢宜幕市职。俊被实垩壑腥计鹨唤z希望。“可…他怕是進(jìn)不來，沈長赫，凌辰逸，以及他唯一的兵馬都被你調(diào)走了，他拿什么來救你呢？”皇帝眼神再次黯淡下去，深深的悔恨在瞳仁中蔓延，嘴角開始不斷的往外流淌鮮血。沒有人在意他此刻的心境，也沒有在意他的死活，蕭天站起身，冷冷睨著他，“父皇別激動，等西域大軍進(jìn)城，我一定會讓你們父子尸體團聚的?！笔捥祀x開了大殿，劉公公才站起身走過去想要把皇帝扶起來，卻被皇帝用力推開，“賤…賤奴。”“皇上，這個時候，還是保命要緊。”劉公公再次上前，手下用力將皇帝給扶上了床榻?；实叟瓪馓钚兀矍鞍l(fā)黑幾乎要昏厥過去，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卻突然塞進(jìn)了他的掌心，皇帝微怔，抬眸看了劉公公一眼，面上卻不動聲色?！盎噬戏判??！眲⒐粝逻@一句，便快步離開了宮殿。等宮殿門被合上，皇帝垂頭看了眼手中的小瓷瓶，里面是一顆黑色的藥丸。他想起了自己方才喝的那碗藥。從喝下后，他就呼吸困難，喘不上氣，胸悶氣短，更是腿腳無力，莫非…這是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