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暴停歇得如同一個被掐斷的謊言。
當(dāng)寧陌駕馭著那艘隨時可能散架的小漁船,沖破最后一層由神力與自然偉力交織而成的迷霧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沒有預(yù)想中的陰森詭異,沒有蛇蝎遍地的毒沼。
瑟里福斯島,靜謐得像一首被遺忘的田園詩。
陽光溫和地灑在翠綠的草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空氣中彌漫著橄欖樹與海風(fēng)混合的清香,沁人心脾。若非親身經(jīng)歷了那片足以撕裂神魂的雷暴之海,任誰都會以為這里是愛琴海上某個與世無爭的度假天堂。
寧陌將小船靠岸,踏上了那片松軟的沙灘。他沒有立刻深入,而是凝神戒備,神識如水銀般無聲無息地鋪展開來。
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了這座島嶼的“居民”。
在不遠(yuǎn)處的一片橄欖樹林下,他看到了第一座石像。那是一名手持?jǐn)鄤Γ砼婆f皮甲的戰(zhàn)士,看模樣,像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傭兵。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驚駭,反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安詳?shù)男θ荩路鹪谌松淖詈笠豢?,看到了最想見的風(fēng)景。
寧陌皺了皺眉,繼續(xù)向前。
他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一名水手,正仰頭望著天空,嘴角咧開,仿佛看到了歸航的港灣與等待的親人。一名身著華服的貴族,正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一枚戒指,眼神溫柔得能化開萬年冰雪。甚至,他還看到了一頭猙獰的奇美拉,這頭傳說中的魔獸,此刻也保持著一個溫順的姿態(tài),巨大的頭顱親昵地蹭著地面,仿佛正在被主人溫柔地?fù)崦?/p>
所有被石化的生靈,無論是人是獸,他們的表情都永遠(yuǎn)地定格在了最幸福、最安詳、最滿足的那一刻。
這比看到一千座因恐懼而扭曲的雕像,還要令人毛骨悚然。
溫柔,有時候是比殘暴更可怕的武器。
寧陌心中警鈴大作,他知道,這座島嶼被一種極其詭異的法則所籠罩。這法則不傷人肉體,不滅人神魂,它攻擊的,是人心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欲望與執(zhí)念。
就在他思索之際,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悄然鉆入他的鼻尖。那味道,無比熟悉,像是兒時放學(xué)回家,母親正在廚房里燉著的那鍋蓮藕排骨湯。
寧陌的腳步,微微一頓。
眼前,那片翠綠的橄欖樹林,景象開始發(fā)生微妙的扭曲。樹影婆娑間,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院,聽到了幾聲熟悉的咳嗽。
“臭小子,還知道回來?在外面野夠了沒有?”一個略帶嚴(yán)厲,卻又難掩關(guān)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寧陌的身體猛地一僵,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與玩味的眼眸,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深邃。
他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站著,任由那股足以讓任何游子瞬間淚流滿面的思鄉(xiāng)之情,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
“來,小陌,快過來喝湯,剛燉好的,還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味道。”另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暖意。
寧陌的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眶,有些發(fā)熱。
他知道這是假的,是幻覺,是這座島嶼上那詭異法則的攻擊。但這種攻擊,卻比任何刀劍都要鋒利,因為它直接刺向了你內(nèi)心最不設(shè)防的地方。
“假的……都是假的……”寧陌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道。他緊握著布都御魂劍,冰冷的劍柄傳來一絲涼意,讓他那幾乎要被溫情融化的心神,恢復(fù)了一絲清明。
然而,那幻境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小院的景象愈發(fā)清晰,他甚至能看到父親鬢角的白發(fā),母親眼角的皺紋。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下,幾個兒時的伙伴正在嬉笑打鬧,其中一個,赫然是他曾經(jīng)最好的兄弟,那個為了掩護(hù)他而犧牲在一次任務(wù)中的……胖子。
胖子正咧著嘴,對他招手,手里還拿著一瓶冰鎮(zhèn)的北冰洋汽水。
“寧子!快來?。【偷饶懔?!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寧陌的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滯了。
他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正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對他笑著。那笑容,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燦爛得晃眼。
去吧,走過去,喝下那瓶汽水,然后坐下來,吃一頓媽媽做的飯,聽一聽爸爸的嘮叨,和兄弟們吹吹牛逼……這一切,不就是你拼死拼活,想要換回來的嗎?
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是啊,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寧陌的眼神,開始出現(xiàn)一絲迷茫。他那堅如磐石的道心,在這極致的溫柔面前,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他緩緩地,抬起了腳步,想要朝著那片魂牽夢繞的景象走去。
也就在他腳步抬起的剎那,眉心處,那枚剛剛領(lǐng)悟不久的【吳剛伐桂】規(guī)則符文,突然自行運轉(zhuǎn)起來!
一股蒼涼、孤寂,卻又充滿了“永恒勞作”與“對終結(jié)的否定”意味的法則之力,如同當(dāng)頭棒喝,瞬間貫穿了他的神魂!
吳剛伐桂,其核心是否定一切“圓滿”與“終結(jié)”!
桂樹被砍倒,會復(fù)生,這是對“毀滅”這一終結(jié)的否定。而吳剛的勞作,永無盡頭,這又是對“完成”這一終結(jié)的否定!
而眼前這片美夢,它誘惑人的核心,恰恰就是那最幸福、最圓滿的“終結(jié)”!
當(dāng)【吳剛伐桂】的法則之力流轉(zhuǎn)全身時,寧陌眼中的迷茫瞬間被一股更加堅韌、更加執(zhí)著的意志所取代!
他看到了,在那片溫馨的小院背后,在那父母與朋友的笑臉之下,隱藏著的是一雙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石化之眼!只要他踏入其中,只要他的心神在享受那“幸福圓滿”的瞬間出現(xiàn)哪怕一絲的松懈,那石化之光便會降臨,將他永遠(yuǎn)地定格在這虛假的美夢之中,化為另一座幸福的雕像!
“媽的……”寧陌的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沙啞,“差一點……就差一點,小爺我就交代在這了?!?/p>
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用我最珍視的東西來對付我?你這鬼地方……真是……罪該萬死!”
寧陌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他不再有絲毫猶豫,將那股【吳剛伐桂】的規(guī)則之力催動到了極致!
他沒有去攻擊那片幻境,而是將這股“否定終結(jié)”的法則,化為一面無形的巨斧,狠狠地,朝著自己那顆幾乎要沉淪的道心,斬了下去!
斬斷妄念!斬斷沉淪!斬斷那虛假的“圓滿”!
“給我……破!”
隨著他的一聲怒吼,眼前那片溫馨的小院,如同被巨斧劈中的鏡子,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隨即“轟”的一聲,徹底破碎!
陽光依舊,草地依舊,橄欖樹依舊。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但寧陌知道,自己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比任何生死搏殺都要兇險的道心之戰(zhàn)。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神魂,在經(jīng)過這場“美夢”的淬煉之后,變得更加堅韌、通透,那顆道心,更是被打磨得圓潤無暇,再無破綻。
他抬頭,目光穿過重重林影,望向了島嶼的最中心。在那里,一座古老而孤寂的白色神殿,正靜靜地矗立著。
那股誘人沉淪的法則之力,正是從那里散發(fā)出來的。
寧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不管你是個什么東西,敢拿小爺我的家人朋友開玩笑?!?/p>
“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