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謐,院中的禁制隔絕著外面的一切聲音。
耳邊只有里間隱約傳出來的,師尊翻動古籍響起的沙沙聲。
郁嵐清在外間盤膝,聽著這絲聲響,很快便進入入定狀態(tài)。
將心法運轉(zhuǎn)了幾個大周天后,她將院中禁制的范圍改小了些,只包裹住小院這幾間正房。
隨后便提著青鴻劍來到院中。
這幾日,接連經(jīng)歷水下龍宮之變、海底遺跡,以及師尊受傷之事,她練劍的時間不及往日多。
再揮動長劍,卻并未生疏,反倒因為幾次歷經(jīng)兇險,和領(lǐng)略世間不一樣的風情,多了一絲過去沒有的奧義。
月色當空,郁嵐清在院中練得越發(fā)專注。
哪怕禁制縮小,耳邊不時有其他地方響起的嘈雜之聲,也不能使她分心半分。
一人一劍,不停翻飛閃動,快到幾乎無法看清。
劍在她的手中,輕盈,靈動,仿佛沒有重量。
一整套劍訣揮舞完,郁嵐清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口氣。
師尊說的,果然極有道理。
將自己圈在一方天地,原地踏步,永遠受到限制,倒不如四處走走開闊視野,反倒對修行能夠有所助益。
出來這些時日,她的劍法果然進步了一些。
與青鴻劍的配合,也變得越發(fā)默契。
取出一塊用靈蠶絲和熒石線所制,專門擦拭靈劍的帕子。
郁嵐清一邊輕輕擦拭著劍身,一邊回憶著自己方才的招式,還有哪里不足。
就在這時,余光看到旁邊不遠處,一道凌厲的白光沖天而起,乍閃即逝。
是道劍光。
隔壁院里,常長老正在練劍!
郁嵐清躍上院墻。
月光之下,常長老揮劍的速度并不算快,招式也不算繁復。
可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哪怕那“勢”只被她收斂在身前,隔了一段距離的郁嵐清仍能感覺到,她每一次出招,四周流轉(zhuǎn)的靈氣都會為之一滯。
就連并未置身其中,只在遠遠觀望的她,都能在每一次出劍時,感受到身體僵硬,肩頭仿佛被一雙大手按了一下似的。
郁嵐清看得癡迷。
半晌,劍光消散,那把樸素卻閃爍寒芒的長劍被常長老背回身后。
清冷的目光,順著墻頭望來。
被發(fā)現(xiàn)了。
郁嵐清拱手施禮,朝常長老露出一抹抱歉的神色。
常長老那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卻自她臉上,挪到她手中的青鴻劍上。
眉頭一挑,背在身后的長劍一甩,劍尖指向自己院中的空地。
一瞬間的錯愕過后,郁嵐清雙眼锃亮。
常長老,愿意與她切磋!
郁嵐清一刻也不耽擱,抓緊青鴻劍縱身一躍,便自小院墻頭,跳入了隔壁另一座院子。
“弟子郁嵐清,請常長老賜教!”郁嵐清雙手抱拳,用力一拱。
對面的常長老并未開口,只微微點頭示意。
手中的青鴻劍蠢蠢欲動,郁嵐清心底戰(zhàn)意也在這刻升騰而起。
腳尖一點,她的身子向常長老所在方向飛去,握緊劍柄,迎面便向常長老揮出一劍。
常長老雙腳未動,依舊站在原地,手中的長劍抬起,十分輕巧地便擋住了郁嵐清襲來的劍。
并非因為修為、靈力上的差距。
而是她早就預判了郁嵐清的招式和力道。
郁嵐清的劍再快,在她眼中也是有跡可循的。
果不其然,郁嵐清接著又使出了三劍,每一劍都被常長老輕松接下。
常長老本就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目光越發(fā)冷凝,仿佛已經(jīng)對與郁嵐清切磋失去了興趣。
接連接下四劍,第五劍,該輪到她出招。
只見她抬起右臂,劍尖在身側(cè)劃出一道半弧,隨后手腕向回一收,又反手平穩(wěn)地揮出。
一道平行于地面的劍光,直沖郁嵐清腰間掃去。
劍光并不算快,卻帶著壓倒一切,令人窒息的氣勢。
先前那種,肩上被一雙大手壓住的感覺再度出現(xiàn)。
比站在墻頭時明顯數(shù)倍,因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常長老的劍勢當中。
在那劍光襲來的時刻,雙腳好似被固定在了地上,渾身血液也仿佛被凝住。
有一瞬間,郁嵐清動彈不得。
她知道,這么下去自己必然無法接下這一劍。
如若無法接下,這場切磋也就到此為止。
常長老絕不會將時間浪費在無用之人身上。
好不容易得來這場與常長老切磋,近距離真正領(lǐng)略劍勢的機會,她絕不能這么浪費掉!
心底提起一口氣,郁嵐清聚起全身的力量,不退反進。
腳步向前挪動一小步的同時,豎起青鴻劍,抵擋在自己身前。
寒芒已至近前,通體玄黑的青鴻劍與那寒芒碰撞在一起。
巨大的力量,使劍身發(fā)顫,帶動得郁嵐清的身體也跟著輕顫了一下。
她卻咬緊牙關(guān),握緊青鴻劍,死死抵住這股力量。
接著,再度向前跨出一步,用力向前揮出一劍。
宛若骨骼般一節(jié)節(jié)的劍脊上,有一瞬間仿佛亮了一下,玄黑的劍身上倒映出盈盈月色。
那月色,更勝眼前的寒芒。
郁嵐清拼著一股蠻勁,用力揮開寒芒,隨后提劍而上,再度朝常長老攻去。
常長老眼底閃過一抹意外。
眼前這位劍宗晚輩的劍法,在她看來唯有二字,“快”且“猛”。
只追求速度,力量,與那些劍法招式的完成度,而忽略了其他更深層的東西。
就好像劍宗用來教導弟子的功法玉簡,上面的招式都是最標準,最規(guī)整,卻也是最死板,最容易被人攻破的。
初看許會驚艷,再看卻覺不過如此。
常長老本打算使出這一劍后,便結(jié)束這場沒有意義的切磋。
卻沒想到,眼前的女修明明已經(jīng)被她的劍勢定住,卻能在最后關(guān)頭掙扎出來,硬是咬牙沖破了劍勢的鉗制,隨后反守為攻,利用自己的劍氣,破壞四周她已形成的勢。
有些意思。
常長老眼底的興味重新燃起,一直停在原地的腳步,終于在這一刻動了。
劍光閃現(xiàn),頃刻間又在院子中構(gòu)成一座無形的牢籠。
周身氣息一滯,郁嵐清便明白常長老又出招了。
看來自己通過了常長老的第一個考驗,真正有了與她切磋請教的機會。
常長老明顯看出她想要學的是什么,也將此展示給她。
至于能領(lǐng)悟到多少,就看她自己的能耐了。
機會難得,她一定要把握住。
郁嵐清在心中告誡自己!
…
不遠處的院落里,沈懷琢將箱子里的古籍、玉簡掃視完。
后面這些,與前頭的沒多大差別,也盡是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甚至懷疑此界上古修士是不是一個個都修為停滯不前,閑得發(fā)慌,才將這些事情記錄下來。
要不是這些古籍、玉簡確實有些年頭,他簡直就要懷疑,這是多寶宗修士特意找人編造的話本了。
將其中唯二有用的玉簡挑出來,沈懷琢取出傳音玉符,準備讓金釗派人帶自己去看看,這兩塊玉簡所出之處挖出的其他東西。
袖中手臂上環(huán)繞的玉圈微微發(fā)亮,指尖透出一抹靈力。
沈懷琢催動傳音玉符,正欲開口,便感受到了外面涌動的劍氣。
小徒弟在與人交手。
“沈道友有何事情?”金釗宗主客氣問道。
“等會再說?!鄙驊炎烈话焉⒘藗饕粲穹细街撵`力,腳步一閃,便自屋中來到了小院墻頭。
自這邊墻頭,剛好能將隔壁院落中的情形盡收眼底。
他家小徒弟,正在與劍宗修無情道的常長老交手。
并未使用靈力,單純便是劍法上的對決。
可以看出,常長老的劍法還是比他家小徒弟勝出些許。
不過小徒弟每每都能在即將落敗之際,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重新將頹勢拉平。
一次次險死還生,逆境突襲,雖然打得頗為吃力,卻能看出徒弟從中收獲頗多。
沈懷琢的身影隱沒在夜色中,靜靜看著下方交手的場景。
眼底帶上幾分深思。
單論劍法,常長老確實有幾分可取之處,可以教導、指點自家小徒弟一二。
他也曾聽說過常長老的一些事情,此人人品、心性尚可,勉強夠資格指點他家徒弟。
有朝一日,自己離世,或許讓她來指點自家徒弟,也不失為……
呸!
也什么也?
沈懷琢眉頭一蹙,沒接著往下想。
狠狠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矯情”。
一定是今日那些講述愛恨情仇的玉簡看多了,害得他竟然出現(xiàn)如此離譜的念頭。
不然怎么會生出這種托孤一般的想法?
下方,劍光止住。
交手的兩人停下,常長老微微點了下頭,“不錯,你已經(jīng)領(lǐng)悟出了一絲劍勢?!?/p>
這是常長老今日與郁嵐清說的第一句話。
郁嵐清心下驚喜,卻依舊不驕不躁。
“多謝長老指點!”抱手對著常長老拱了一禮,接著便注意到墻頭出現(xiàn)的身影。
“師尊!”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擴大,飛身而上,迫不及待想將自己今日的收獲分享給師尊。
看著徒弟的笑顏,又在心底罵了自己一句。
方才怎會有那般離譜的念頭?
這是他的弟子。
他還有百年好活。
百年時間,足以他將徒弟培養(yǎng)成比常長老,比任何一個劍宗長老都厲害的強者。
屆時,他的徒弟無需依靠任何人。
而他,將作為她的師尊,圓滿死去,風光大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