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外面，陽光明亮。

    王長吉走過倒塌的房門，走到院中。

    從橘貓的尸體邊走過。

    小橘有一雙棕色的眼睛，此時也一動不動地瞪著天空。

    推開院門，走出小院。

    他很久沒有在這種大白天人正多的時候出過院子，人越多，這個世界越令他難受。一切沒什么不同。

    他抬起頭，看了看燦爛天光，微微瞇起了眼睛。

    “丟人現(xiàn)眼！”

    迎面走來一個身形健碩的老人，劈頭蓋臉就問道：“長祥是不是在你院里？”

    他理所當然記得，這個人叫王連山，是這一代王氏族長，他的父親。

    王長吉看向這個人，沒有說話。

    “廢物！我在問你話！”老人自覺威嚴受到了挑釁，抬起手就想扇過來。

    他的手剛剛抬起。

    王長吉的手，已經(jīng)按在他的天靈處。

    王連山就那么定在原地，但他的頭發(fā)、他的血肉，都忽然有了流動的特質(zhì)，從身上“流”了下來，在旁邊匯成一灘。那么樣一個健碩的老人，周天境的修者，瞬間只剩一個骷髏杵在原地。

    啪，啪！

    骷髏也散架了。

    有人遠遠看到這一幕，驚恐地大叫起來：“族長死了！族長死了！王長吉殺了族長！”

    “什么？”

    “怎么會？”

    “該死！族衛(wèi)呢？”

    “請供奉們過來！”

    王氏族地的平靜被打破，陷入茫無頭緒的混亂驚恐中。

    已經(jīng)有人拿著武器，慢慢向王長吉圍攏。

    也有憤怒的后生一馬當先，拎著根木棒就向王長吉沖來。

    這個世界很吵鬧，很混亂。

    王長吉注視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依然很平靜。

    他邁動步子，迎過去，與人流逆行。

    他說著話，但聲音毫無波動，也不在乎能否被人聽到——

    “讓我來把公平帶給你們?！?br />
    ……

    莊歷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楓林城，三大姓之一的王氏，滅族。

    ……

    楓林城地處莊國東南。

    而新安作為都城，位在莊國中部，輻射全國。

    幾乎就在飛來峰那名修士橫劍自刎的同時，新安城內(nèi)的緝刑司總部某處密室中，一根燃著的蠟燭無風自滅。那是糅合了宿主命魂的火燭。

    宿主身死，則魂火熄。

    值守此地的修士立即起身，掐訣解開陣印，看向魂火對應(yīng)位置的銅鏡。

    鏡面一陣波動，卻最終沒有響應(yīng)。

    這名修士毫不猶豫，在嘗試遠距離聯(lián)系飛來峰未果之后，立即回身，執(zhí)槌敲響了懸于密室正中的小鐘！

    鐺！

    鐘聲回蕩，信息第一時間就傳至祀殿，聲音卻沒有傳出這間密室。

    飛來峰遇襲！

    此時的祀殿，正在進行一場對莊國太祖的祭祀典禮。

    國君莊高羨近年來一直閉宮修煉，久不視事。

    正在主持祭祀的是國相杜如晦，一位年逾百歲的老人。

    面容蒼蒼，頭發(fā)卻一片烏黑。

    得到信息，他連祭服都未解，只隨手將禮冠摘下，腳步一踏，山河頓轉(zhuǎn)，已至千里外！

    原地除了空間變幻的波動，什么也沒留下。

    這就是神通咫尺天涯！

    這種類似的場面已經(jīng)見過許多次，但在場的官員仍然心中激動。只是礙于祭祀場合，不敢出聲。

    這就是莊國的定海神針??！

    自國相杜如晦掌權(quán)以來，依仗罕見神通咫尺天涯，倏忽東南西北，一身橫壓天下四方，內(nèi)鎮(zhèn)境內(nèi)不穩(wěn)，外抵強鄰欺侮。

    幾乎是莊國軍民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已經(jīng)記不住有多少次了，事情進行到一半，杜如晦就脫身離開。

    并沒有別的原因，只是莊國太弱，太需要他了！

    杜如晦離去，自有禮部官員上前捧起禮冠，繼續(xù)未完的祭祀。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掌祭祀的國相因事離場，祭祀?yún)s不能停下。

    ……

    杜如晦一步踏出，卻沒有出現(xiàn)在飛來峰內(nèi)部。

    因為一股強大的力量，震顫著空間，將他的去路截斷。令他只能出現(xiàn)在飛來峰外！

    飛來峰上的廝殺已經(jīng)如此清晰地映入他眼中，他卻不能再進一步。

    杜如晦眼皮一抬，便看到天空那一尊似虛似實的石質(zhì)牌樓，認出那是鬼門關(guān)虛影。

    也只有貫通陰陽兩界的鬼門關(guān)，才足以鎖住這里的空間，限制他的咫尺天涯。

    這是一起早有預(yù)謀的伏擊！

    豎筆峰已清，玉衡峰已倒，飛來峰是他最有可能的落點。情勢緊急之下，或許是唯一落點。

    西北方向，黑煙驟起，凝聚成一只持刀巨鬼。

    吼！吼！

    嘶吼不斷。

    東南、東北、西南、北、南、西、東，各個方位，都有一只巨大鬼物現(xiàn)形?；驈堁牢枳?，或身纏鎖鏈，各個兇悍、強大，仿佛一同托舉著天上的鬼門關(guān)虛影。

    讓那座神話中的牌樓，有如實質(zhì)。

    乾鬼、坎鬼、艮鬼、震鬼、巽鬼、離鬼、坤鬼、兌鬼，八鬼鎖龍陣！

    杜如晦驟陷陣中，卻不驚不慌，只在半空中低頭看著腳下，皺眉問道：“歐陽老鬼！難道凌霄閣也涉及此事？葉凌霄并未傷你，而只是與你演了一場戲？”

    不等對方回答，他又道：“不可能。這種把戲不可能騙過我。葉凌霄也不可能為了跟你合作提前破關(guān)，你給不出那種程度的好處！”

    “數(shù)十年不見，小娃娃還是這么自信！”

    縷縷黑煙，仿佛從地底深處冒出，在杜如晦腳下，聚成了一個巨大骷髏頭。

    黑煙骷髏頭嘴巴一張一合，嘎嘎怪笑道：“你的確不好騙，所以老夫跟葉凌霄是真的交了手，我也是真的遭受重創(chuàng)！不過，老夫出發(fā)前就祭出了替身偶，傷勢盡在替身偶上。否則葉姓小兒再強，又焉有機會傷我？”

    “原來是替身偶這種傳說寶物?！倍湃缁薜挂膊唤橐獗唤凶鲂⊥尥蓿撃挲g對方的確比他大上好幾輪，點點頭道：“難怪如此。”

    “你在本教有內(nèi)應(yīng)，以為老夫不知么？替身偶雖然珍貴，但既能打破葉凌霄的閉關(guān)，拖延他破境的腳步，又能讓你放松警惕。倒什么不值得！”白骨道大長老歐陽烈怪笑不已，似是得意非常：“也叫你們這些小兒，知道老夫的手段！”

    他也的確有資格得意。放眼周邊諸國，葉凌霄乃是天驕一般的人物，而杜如晦向來謀劃深遠，智與力同樣聞名。向來只有他們讓別人吃虧，而令他們同時吃了虧的，似乎也只有歐陽烈這一次。

    眼看飛來峰就要傾覆，自己也身陷惡陣，為人所趁。整個三山城域，乃至清河郡的局勢都岌岌可危，進而甚至?xí)绊懙秸麄€莊國。

    杜如晦卻輕聲笑了。

    “既然葉凌霄沒有與你合作，我有何懼？就憑你這垂垂老朽，冢中枯骨！便有這鬼門關(guān)虛影，再加上八鬼鎖龍陣，又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歐陽烈也在笑：“老夫無需殺你。你便看看這飛來峰，保不保得??！”

    杜如晦止住笑容：“我不信你這么大費周章，便只為了一個飛來峰?！?br />
    那只巨大的黑煙骷髏頭嘎嘎怪叫道：“那你猜猜，老夫是為了什么？”

    “不猜了?！倍湃缁薜氐?，雙手攤開，烏發(fā)亂舞：“我來問你！”

    烏光暴起，八鬼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