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一剎那的恍神，沒有逃過碧珠婆婆渾濁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她問：“可是……在怨恨我這老婆子？”

    她問著她的問題，姜望思考著自己的思考。

    海宗明要?dú)R國天驕，釣海樓都不會有幾人肯在明面上支持，必然是隱秘的行為。

    再者，海宗明是為紅妝鏡而來，既是為了奪寶，那就會更加注意保密。

    以竹碧瓊的天真，她如何能夠提前有所察覺？

    海宗明總不可能親口告訴她“我要去殺姜望，你快些去通風(fēng)報(bào)信”吧？

    而她那么急切的傳遞消息，必然非常篤定她的情報(bào)來源……她能有什么情報(bào)來源？

    哪怕姜望跟竹碧瓊是朋友，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她智計(jì)過人、可以輕易看透人心。

    她就是一個(gè)以前被保護(hù)得太好，十分單純的小姑娘罷了。

    而這一次來有夏島所看到的……

    怒鯨幫和五仙門的競爭關(guān)系。

    乃至于海宗明死后，五仙門的壓制事態(tài)。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對五仙門的控制，以至于五仙門長老范清清流露出向決明島靠攏的意愿……

    如果海宗明的行蹤，是碧珠婆婆告知的竹碧瓊。

    那么這一切，好像都聯(lián)系起來了。

    不。這就是答案！

    竹碧瓊無意間成為了碧珠婆婆與海宗明斗爭的犧牲品。

    碧珠婆婆借竹碧瓊之口，向齊國通風(fēng)報(bào)信。她未必認(rèn)為姜望能夠反殺海宗明，但齊國要對付一個(gè)海宗明，簡直易如反掌。

    借姜望之手，坑殺海宗明后，再把竹碧瓊推出去送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這應(yīng)該就是事情的真相！

    五仙門之所以沒有在海宗明身死的第一時(shí)間對怒鯨幫有動作，恰恰是碧珠婆婆自我掩飾的證明。

    再想想，怒鯨幫鎮(zhèn)宗海獸的失控，又真是偶然嗎？是不是也是此時(shí)正在有夏島的、碧珠婆婆的手筆呢？

    心中想得越清楚，對眼前這個(gè)老太婆，就越厭惡。

    殺心已起，但姜望只是眼神微沉地說道：“怪不得別人，只怪我殺海宗明的時(shí)候，沒有考慮到竹道友的安全。早知，便只擒不殺。”

    這話便是虛言了。海宗明為了他的紅妝鏡而來，他不可能不殺。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只是當(dāng)時(shí)若知今日事。就該在殺死海宗明之后，把竹碧瓊接到齊國，如此便可避免現(xiàn)在的艱難處境。

    但誰能知呢？

    “老身也沒想到，海宗明心胸狹隘至此。胡少孟罪有應(yīng)得，他卻仍要以大欺小，妄動殺心……唉！”碧珠婆婆又一聲長嘆。

    從胡少孟到海宗明的種種表現(xiàn)，再加上紅妝鏡本身的不凡，姜望幾乎可以斷定，釣海樓里應(yīng)該也沒幾人知道此寶。不然釣海樓方面不會至今沒有聲息。

    對于他反殺海宗明一事，人們也都普遍認(rèn)為，是海宗明為了給自己的弟子胡少孟報(bào)仇?；蚴浅鲇趲熗礁星?，或是為了自身顏面。總之沒有任何人? 聯(lián)系到紅妝鏡上來。

    “婆婆你也知道? 此事皆由胡少孟起。碧瓊，她姐姐? 還有我? 都是無妄受災(zāi)。難道真不能救她一救嗎？”姜望神情懇切：“我來見她最后一面，也有著萬一有什么法子能救她的奢求。我愿付出我全部身家? 只求救她一命。婆婆，你有沒有辦法？”

    “你真是重情重義的好孩子?！?br />
    碧珠婆婆嘆惋：“我也很想救碧瓊? 但她畢竟觸犯門規(guī)? 無情可原。如有辦法，我怎會不用呢？素瑤和碧瓊都是我看著長大的，素瑤早已沒了，如今碧瓊……碧瓊也……”

    她有些說不下去。

    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實(shí)感? 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知。

    姜望神情黯然? 終是咬牙道：“如實(shí)在救不了的話，我希望能讓她少受些痛苦。請婆婆你一定想辦法，不要讓她死得太受折磨！”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好像這真是萬般無奈之下，沒有選擇的選擇。

    碧珠婆婆動容道：“好……好。婆婆一定想辦法?！?br />
    姜望起身離座? 認(rèn)認(rèn)真真對碧珠婆婆深深鞠躬：“如有什么我能辦的，請務(wù)必吩咐?！?br />
    碧珠婆婆伸手去攙扶：“好孩子? 不必如此！”

    皺紋深深的雙手，扶著身姿挺拔的少年。

    一老一少兩個(gè)人? 一人端坐，一個(gè)深躬。

    在這一刻? 雙方都看不到對方的眼神。

    姜望看著地面? 眼里殺機(jī)森森。他已確定? 就是碧珠婆婆把竹碧瓊送上死路。

    那么不是今日便是來日，他一定會來找機(jī)會，殺死此人。

    而碧珠婆婆瞧著少年人的黑發(fā)，心里想到的卻是——他竟真的要救碧瓊！

    她看出來，姜望所說的，什么讓竹碧瓊少受痛苦，只不過是掩飾。

    以她多年觀人的經(jīng)驗(yàn)，她能夠確定，姜望此次來近海群島，就是為了救竹碧瓊！

    這太不可思議了！

    一個(gè)神通內(nèi)府，哪來的勇氣在天涯臺救人？一個(gè)年輕后輩，哪來的狂妄，敢挑戰(zhàn)海祭之規(guī)？

    被人稱譽(yù)幾聲天驕，就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只有活下去的天才，才是天才啊。

    換做任何一個(gè)人，哪怕是一位神臨強(qiáng)者當(dāng)面，碧珠婆婆也會強(qiáng)烈懷疑自己的判斷。

    但深躬在眼前的，是一個(gè)少年。

    少年意氣，本就是不顧一切的。

    太有意思！碧珠婆婆在心里想：海宗明追殺他，是想要什么？有他成為如今天驕的秘密嗎？

    而另一方面，這樣的一名大齊天驕，全力在天涯臺救人，能夠引起什么樣的動靜？

    以姜望的實(shí)力與人脈，有資格挑起更大的紛爭嗎？

    自己又能從當(dāng)中，攫取什么呢？

    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思考。

    一躬結(jié)束，姜望順勢被扶起身來。

    老少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神里看到了同病相憐的情緒。

    唉！又一起嘆息。

    就像正聲殿里始終未歇的潮音……

    嘩啦啦。

    ……

    ……

    正聲殿里老少兩人談?wù)撚卸嗑?，等在外面的五仙門高層，就有多煎熬。

    五仙門四長老中，一位看護(hù)海獸，兩位外出。

    只有范清清陪著門主許芝蘭正坐端形殿。

    她們都坐得很穩(wěn)，表情也很平常。但安靜得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們姿態(tài)平和，好似都在養(yǎng)神。但每一分心力，都在正聲殿里。

    碧珠婆婆和那個(gè)叫姜望的大齊天驕，到底在談什么？

    談得如何了？

    尤其是在五仙門或?qū)l(fā)生劇變的關(guān)鍵時(shí)刻，面對這樣難以得罪的人物……

    漫無邊際的猜想，令人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