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大夫單獨(dú)留下來，是要說些什么？

    這起案件還有別情？

    或是天子有什么私底下的吩咐？

    姜望胡思亂想著，一時沒有說話。

    “我聽說……”謝淮安看著他，淡聲道：“青羊子跟我那不成器的侄兒，有些誤會？”

    姜望的冷汗當(dāng)時就下來了。

    好你個謝寶樹，多大的人了，還來告家長那一套？

    真是可惡，可恨。

    可恥！

    “大概……是有一些?！苯P(guān)注著謝淮安的表情，謹(jǐn)慎說道。

    謝淮安擺擺手：“我亦是聽下人隱約說起，也不問你們具體是什么情況了。年輕人嘛，容易沖動，一言不合，產(chǎn)生一點(diǎn)什么矛盾，再也正常不過。”

    他笑道：“當(dāng)中如有什么誤會，你們說開了就好。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年少時的一點(diǎn)小摩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十幾年后再看，當(dāng)為趣事，或可付之一笑！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興許你們還能成為朋友呢！”

    都說謝淮安視謝寶樹如親子，今日一見，果是如此。以他堂堂朝議大夫之尊，竟還親自為侄兒解決私底下的糾紛，真的是上心非常。

    看來錯怪謝小寶了，他倒是沒有告家長。姜望想道。

    他當(dāng)然不敢在一個朝議大夫面前擺譜，趕緊應(yīng)和道：“您說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我亦常懷此念。今天路上見著寶樹兄，我們還主動跟他打招呼了呢?！?br />
    “啊，是嘛？”謝淮安很是寬慰地笑了笑：“青羊子心胸豁達(dá)，非是常人。倒是我家寶樹，自小嬌慣，性子不好。說起來他還比你大呢！卻不及你多矣。實在是委屈你了?！?br />
    姜望終究是臉皮不夠，只道：“其實也并無委屈……”

    “寶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謝淮安承諾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教訓(xùn)他一頓。往后那小子若敢對你不敬，我一定狠狠責(zé)罰！”

    “那倒也不至于?！苯吘剐奶?，可不能讓謝淮安回去打孩子，萬一打委屈了，讓謝小寶哭訴起來……

    他趕緊補(bǔ)救道：“其實寶樹兄人并不壞，只是性子耿直了些。我跟他之間，算不得矛盾，只是小誤會罷了，說開了就好了?！?br />
    “那就好?！敝x淮安笑道：“那我就不耽誤你辦案了。此案舉國關(guān)注，你須謹(jǐn)慎再三?！?br />
    姜望趕緊告辭：“多謝大夫提醒！”

    一個為子侄鋪路，一個生怕挨打，倒也相談甚歡。

    離開憲章廳，姜望猶自抹著冷汗。

    人還是不能太膨脹啊。朝議大夫府上的公子，豈能隨便欺負(fù)。這是謝淮安態(tài)度還好，若是換個態(tài)度不好的，教訓(xùn)他姜望也就教訓(xùn)了，誰還能說個不是？

    姜望默默想到……

    看來以后欺負(fù)謝寶樹，還是要多讓重玄勝帶頭。那胖子臉皮厚，不怕訓(xùn)，背景深，不怕打壓。

    頭戴青巾的林有邪，正立在廳外。

    有一段時間未見，她身上的氣息倒是凝實了許多，修為很有進(jìn)益。但表情則很是疏離，對著姜望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禮：“姜大人，下官奉命，協(xié)助你去陽地調(diào)查?！?br />
    公事公辦很好，姜望很喜歡公事公辦。

    “好說?！苯S口吩咐道：“半個時辰的時間，咱們各自回去準(zhǔn)備一下，半個時辰之后，咱們在義字門會合?！?br />
    林有邪張了張嘴，她本想說青牌吃飯的家伙都隨身帶著，哪有什么好準(zhǔn)備的。

    但想了想，終只應(yīng)道：“好?！?br />
    姜望更不多說，離了北衙，匆匆回返。

    他自不是有什么東西落在府里，須得隨身帶著，而是要趕回去尋重玄勝問計！

    今日這事，透著蹊蹺。他隱約看出來一點(diǎn)東西，但并不真切，也不夠踏實。

    貿(mào)貿(mào)然去照衡城，說不得便要踩上什么。

    他姜青羊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人，但沒必要事事都自己較勁。重玄胖那么聰明，該用就得用！

    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本就在府中等著的重玄勝，靜靜聽姜望說完，第一反應(yīng)亦是皺眉：“這案子透著古怪?！?br />
    “是吧？”姜望亦道：“黃以行那種人，怎么可能自殺？偏又牽扯極大，此事實在難辦?！?br />
    重玄勝看了他一眼：“這案子雖然古怪，但案子并不難辦?！?br />
    這話聽起來有些矛盾，但從重玄勝嘴里說出來，肯定有其道理。

    “怎么辦？”姜望催促道：“趕緊的，我這馬上就要出發(fā)了！”

    重玄勝撇了撇嘴，終還是道：“首先你要知道，天子為什么點(diǎn)你的名字。”

    姜望故意膨脹了一下：“我是天下第一內(nèi)府嘛！放眼年輕一輩，舍我其誰？”

    “那你還在這跟我耽誤什么工夫？”重玄勝肥手一攤：“天下第一，你直接殺過去就是了?！?br />
    “好了好了?！苯樏溃骸翱煺f為什么?！?br />
    重玄勝哼了一聲，才道：“當(dāng)然不是偌大齊國無人可用。而是你姜望，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應(yīng)該與黃以行是一邊的！”

    姜望一點(diǎn)就透，恍然道：“所以我來辦案，才能體現(xiàn)公正？”

    這件事情的關(guān)鍵，正在于他的身份，他亦非土生土長的齊國人，在某種意義上，代表的正是“新齊人”！

    黃以行是舊陽官員歸化的一面旗幟，十九歲的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卻更是一面大旗！

    他把紫微中天太皇旗展于觀河臺之時，自身也立起了一面“新齊人”的大旗。

    在齊國，“姜望”這個名字，可以說代表了一個“新齊人”在齊國所能達(dá)到的成就，所能得到的信任。

    “而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重玄勝說道：“天子為什么要體現(xiàn)‘公正’？”

    “這不是應(yīng)該的嗎？”很少在人前說話的十四，忽地開口道：“辦案不就是要公正嗎？”

    她還懵懂著，姜望卻聽明白了。

    因為案子的結(jié)果已經(jīng)有了，天子需要讓那個“結(jié)果”，沒有爭議。

    說白了，天子要保曹皆，不讓這起風(fēng)波沾染其身。

    無論黃以行之死，跟曹皆有沒有關(guān)系。

    最后都不能有關(guān)系！

    所以重玄勝說這案子好辦，因為姜望唯一需要給交代的，就是天子。而天子那邊，結(jié)果已經(jīng)定下。

    姜望唯一要做的，就是讓這結(jié)果更有說服力。

    他的身份，就是“公正”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所以去辦這件案子的，不是岳冷，不是別的什么名捕，而是他姜青羊！

    “我知道了。”姜望說道。

    “那么黃以行的死，真的跟曹將軍有關(guān)系嗎？”他問道。

    “誰知道呢？”重玄勝在搖椅上搖了搖，搖椅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響。

    這胖子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才是這件案子的偵辦人，案件的真相，在你手中?！?br />
    在兩個朋友身邊，安寧不同于別處。

    姜望靜靜坐了一會。

    然后起身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