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一劍落空，頃刻轉(zhuǎn)劍而走。

    這是一場極其難受的戰(zhàn)斗，他的任何一個戰(zhàn)斗選擇，都仿佛已經(jīng)被提前針對。

    他有理由懷疑，有關(guān)于他的情報(bào)，已經(jīng)被某些人整理好，送呈于莊國君臣面前。

    而林正仁這種極具耐性、極其謹(jǐn)慎的毒蛇，恰恰能夠借此放出他的毒牙……

    倘若僅止于此也便罷了。

    若無杜如晦隨時會現(xiàn)身的威脅，或者說，若非他需要表現(xiàn)出對莊國國相隨時有可能現(xiàn)身的忌憚。

    他今日掘地三尺三十尺，又有何難？

    林正仁藏得再深、再好，總得有一個藏身的地方。上窮高天下殺碧落，還能藏在何處？

    理論上來說，只要今日之林正仁，只要敢對他出手，就是必死的結(jié)局。

    但是杜野虎……

    姜望伸手撫在心口位置，面不改色地?fù)苷藬喙恰?br />
    他是真真切切地讓自己受了傷，也是真真切切給杜野虎留下了足以致命的傷勢。

    剩下的，只能留給命運(yùn)。

    這就是選擇。

    姜望在疾飛之中，咀嚼著這種難言的感受。

    但在某一個時刻，身上煊赫的光影還未消解，他赫然回頭！

    但見天地之間，一支土黃色的錐槍，從無至有顯露出痕跡，以恐怖的速度撞進(jìn)視野里來。

    它飛的并不是直線，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妙的軌跡。如庖丁解牛，利刃游走于肌肉的紋理，這一支圓錐，也在天地的“紋理”中游走。

    奧妙，難測，如神的領(lǐng)域！

    強(qiáng)勢，堅(jiān)決，不可挽救！

    姜望于是明白，杜如晦已經(jīng)出手……

    人未至，神臨的力量已至。

    他心中先是一松，繼而明白，這何嘗不是又一場試探呢？——你是否真的受傷！

    他并不相信，杜如晦現(xiàn)在真敢公開出手殺他。

    玉京山上的鞭聲，至今還未消呢！

    讓林正仁和杜野虎出手已是極限，一旦真?zhèn)€出事，事后全部推出去伏法送死就行。

    所以此時這一擊的意義在于……

    姜望會如何擋下，會在天息法之下，給予杜如晦怎樣的反饋？

    天息地息交感，糾纏人息。

    姜望清楚地察知到，自己已經(jīng)被牢牢地鎖定，那恐怖的力量似乎與他已經(jīng)連接在了一起，根本沒有避開的可能！

    動念之間，已轉(zhuǎn)身不由己之劍，人似飄葉，卻被那股鎖定的力量扯??！飄不開，蕩不開，避不開！

    天邊星樓亮起，燦爛星光垂落，持于手中這柄天下名劍，可是卻驟然崩散！全被如神的力量壓碎了！

    大好河山，凝此錐槍。

    姜望手上一抬，立即按出火界之術(shù)，生機(jī)無限、燦爛無盡的火之世界，卻在那厚重的土黃色的光芒前崩潰。

    一觸即潰。

    河山刺仍在往前。

    姜望結(jié)出禍斗之印，以幽光前籠，可這幽光一下子就被撐爆了！

    他一退。

    再退。

    終于退無可退。

    直到他看到天邊，有一點(diǎn)火光閃現(xiàn)。

    他瞬間握緊了長相思，氣血奔涌之下，胸骨再一次震碎，臟腑之傷，難以回挽。

    他就在這樣的身體狀態(tài)下，再一次按出了火界，在瞬間崩潰的火之世界里，以天府之軀、劍仙人之態(tài)，聚勢合意，殺出人字劍來！

    此劍無退。

    此劍撐天地！

    這強(qiáng)勢無比的一劍，也的確擋住了這一支土黃色的錐槍……片刻。

    人道劍勢在壓倒性的神臨境力量之前崩潰了。

    他的確展現(xiàn)了傷重狀態(tài)下的極限。

    杜如晦以天息法連接的河山刺，終于是臨近了面門，擊破了他的勢，就要將他碎滅。

    嗶剝！

    寒夜里火星炸響。

    一桿長槍突兀降臨，自上而下，一槍將這土黃色的錐槍，扎進(jìn)了泥地里。

    轟轟轟！

    河山刺在泥土里不斷撞響。

    河山之力皆碎之。

    賭對了！

    看到祝師兄那飄揚(yáng)的墨發(fā)，熟悉的驕傲眉眼。

    姜望心神一松，仰面而倒。卻是已經(jīng)徹底封閉五識，讓自身進(jìn)入休眠狀態(tài)中。

    他的傷勢本就是真的，此刻又受了杜如晦這一擊，傷勢已經(jīng)無法壓制。

    杜如晦的這一擊，恰是姜望竭盡全力能夠接下的程度。

    也就是說，姜望如果能夠接下，他就沒有受根本性的傷。那么今日這一戰(zhàn)意義全無。

    力量控制得如此精準(zhǔn)，再一次說明了他們對姜望的了解。也說明今日這一戰(zhàn)，絕不止眼前這些這么簡單。

    縱觀莊高羨杜如晦的歷次出手布局，沒有哪次是蜻蜓點(diǎn)水輕描淡寫的。

    但是心神沉寂的姜望，暫時已經(jīng)不能夠再思考。

    “總算是……趕上了?！?br />
    斜提長槍的祝唯我，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什么也沒有多說。單手把姜望提了起來，躍身便遠(yuǎn)。

    ……

    ……

    當(dāng)姜望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仍是囚樓六樓的布置。

    當(dāng)然華貴，當(dāng)然亮堂，可此時再看到，莫名感受到了一種疏冷。

    住在這里的人，一定寂寞了很多年。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鋪上，被褥軟和，身上也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在烘烤。

    祝唯我坐在旁邊，墨發(fā)束得利落，用一塊絨布，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槍尖。臉上干干凈凈，完全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下頷有鋒利的線條。

    “醒了？”他隨口問。

    “我休眠了多久？”姜望問。

    “不到兩天?！?br />
    外間已經(jīng)盡是暗色，屋內(nèi)也亮著玉燈。

    身上的傷勢已經(jīng)被妥善地處理過，但是要真正恢復(fù)過來，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才行。

    “那還不算太久?！苯f道。

    祝唯我笑了笑：“你好像很有受傷的經(jīng)驗(yàn)?！?br />
    姜望很服氣地癱著：“我無法反駁?！?br />
    “你之前在昏迷中，一直喊杜野虎的名字?！弊Ｎㄎ覇柕溃骸笆潜凰虺蛇@樣的？”

    “師兄認(rèn)得他？”

    “我還在莊國的時候，他就很受九江玄甲統(tǒng)帥段離的器重。”祝唯我語氣隨意：“我記得你們好像是結(jié)義兄弟？什么楓林五俠，對嗎？”

    對當(dāng)年的道院大師兄來說，外門幾個弟子之間的結(jié)義，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事情。

    不過他此時說來，卻不是什么揶揄的語氣。

    因?yàn)槌私麑Χ乓盎⑹周?，他?shí)在想不出來杜野虎能把姜望打成這樣的理由。

    姜望仰躺著，儼然想到了什么，語氣認(rèn)真地問道：“莊廷有多少人知道杜老虎以前曾和我結(jié)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