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剛強(qiáng)、硬了一輩子的柴正洲,臨了老了,只教孫兒兩個字:低頭。
雖則他自己并沒有做到,但鮮血飛濺童真臉龐的那一幕,仍是給孫兒上了最后一課。
叫這小妖記得,什么是前車之鑒,什么叫勿蹈覆轍。
在得到古神鏡之前,柴阿四一直是這樣,如爺爺所教導(dǎo)的這樣,夾起尾巴生活。
+沒有真心朋友,不被認(rèn)可接納。
猿勇對他任意勒索,豬大力也看他不起。
青梅竹馬投進(jìn)他懷,終日苦勤是為那些吸血的螞蟥奔忙。
他進(jìn)山采藥那么多回,也不是沒采著過好藥材??蓻]有一顆舍得自用,也沒有一顆賣出過好價錢。
能去哪里賣,能賣什么價格,都是有規(guī)定的。不曾顯見于文字,可每個妖怪都必須道守的規(guī)定。
他常去的那家藥材店,背后東家甚至來自神香龍海,但開在摩云城,也必須要守摩云城的規(guī)矩。
一株藥草,摩云城官方吃一份,摩云猿家吃一份,經(jīng)手的花果會吃一份,藥材店也要賺錢最后能落到采藥小妖手里的,寥寥無幾。
說來可悲,柴阿四從未擁有過那么多五銖皇錢。所以哪怕知道這些錢是危險的,他也還是收了起來。
當(dāng)然他也不是不謹(jǐn)慎,他也經(jīng)由黑市倒了幾次手,把這些尸體上撿來的錢變成干凈錢,才敢花用。
可在摩云犬家的全力調(diào)查下,他這個笨拙的洗錢過程里,到處是漏洞。
哪天這些錢被摩云犬家的妖怪瞧見了,要追溯線索回來,并非難事。
不在今日,也在明日。
彼時的柴阿四久貧乍富,舍不得放手。彼時的鏡中古神初來妖界,對此界貨幣缺乏足夠認(rèn)知,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五銖皇錢上的暗記,那時候也未有察覺天意針對,甚至于那時候也沒有在柴阿四這條線上長期發(fā)展的想法
以至于留下這個疏漏。
天意冥冥,這未嘗不是其中一條待炸的因果線。
甚至可以說因為姜望的存在。這條因果線的危險一面,幾乎成為必然。
現(xiàn)在只是因為虎太歲的一點疑慮,而提前引發(fā)。
自然而然的,在犬壽曾完成問話后不久,猿老西、猿小青父女,就被押到了柴家老院。
一同被押來此地的,甚至也包括了柴阿四在花果會的那群小弟,一個個哭爹喊娘,恨不得把柴阿四什么時候去放了個屁都供出來—不是犬壽曾不想抓更多,實在是柴阿四的確沒什么親故。猿老西、猿小青父女都傷痕累累,顯然在被押來之前,就已經(jīng)吃了教訓(xùn)。
仍是虎太歲開口:“這是?”
“算是柴阿四的道侶?!比畨墼吂М吘吹鼗卦挼溃骸斑@房間里的衣裙,就是她的。旁邊的是她的老父親,也是柴阿四進(jìn)入花果會的引路之妖,在柴阿四嶄露頭角的過程里出力良多?!?br>
同樣被叫過來問話的妖王猿甲征,連忙點頭道:“確是如此。這個柴阿四也是才加入花果會不久,甚至我都沒來得及見他一面?!?br>
猿仙廷余威猶在,他倒是不似犬壽曾那樣挨了巴掌。但仍然消散了酒意,低調(diào)非常,不著痕跡地將責(zé)任撇干凈。
“跟柴阿四有關(guān)系的,都在這了?”
虎太歲此刻就坐在那院墻的豁口處,姿態(tài)隨意,威嚴(yán)自生。
“基本上都在這兒了。”犬壽曾答道。
黑暗中窸窸翠翠的,是麂性空的聲音:“無父無母,無親無故,連朋友也沒有幾個。要想做點什么,這倒是很合適的身份。”
“你們慣會做這些”蟬法緣笑呵呵地說著,臉色忽地一沉:“把手挪開!”
“嗬嗬嗬?!敝两袢匀浑[在黑暗里未露真容的麂性空道:“這么著緊這口鐘,怎的不先送回古難山?這里我?guī)湍憧粗?。你們的羊愈小光頭,我這個做師伯的也幫忙(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天意深海觸暗礁
照看。”
蟬法緣再一次驅(qū)退了麂性空的力量,笑著道:“留著等會鎮(zhèn)死你?!?br>
虎太歲不理他們,只問道:“基本上?”
犬壽曾不敢隱瞞,慌慌張張地道:“以前整個北區(qū),都沒有同柴阿四走得近的,不過他倒是總在老猿酒館廝混,我已將相關(guān)小妖全部拿來。整個老猿酒館,只走了一個看場的頭號打手,是個豬族的。誰也說不清他去了哪兒?!?br>
“這不是巧了嗎?”立在香花旁的鹿西鳴,輕聲笑道:“神霄之地里也有個藏頭露尾的,是什么太平道誰也說不清來自哪兒?!?br>
“又是老猿酒館,這個勞什子老猿酒館很復(fù)雜啊?!被⑻珰q看向猿老西:“是你開的對吧?你很復(fù)雜?。俊?br>
便是看了這一眼,又接著道:“唔曾被邪物吸過精血,早就廢掉了。后來又走神道,倒是養(yǎng)回來些。不過這輩子也就如此,有趣。說說看,你是怎么擺脫那邪物的,信的又是什么神?”
猿老西本以為來此受審,仍是為柴阿四偷入神霄之地一事,此事真是與他無關(guān),無論怎么審訊都清白,想來這些天尊也不會強(qiáng)誣他這樣一個無名小卒。
只沒想到牽出蘿卜帶出泥,天妖一眼,便將他看個通透,問及了他現(xiàn)在最深的隱秘。
當(dāng)即跪伏在地上,用恭敬的姿態(tài),藏住自己的心神。
且將自己的惡行如實陳述,顯得自己是毫無隱瞞:“老朽當(dāng)時是為一頭妖鬼所擾,嗜血殘惡,定期必須以血食供奉。但有一期不足,就要吸我精血。我鬼迷心竅,借花果會香主的身份之便,暗中為其搜集血食,累月經(jīng)久。此誠大惡之行,實在死不足惜。但請諸位天尊明鑒,幼女猿小青單純無辜,不涉惡事…”
許是愛女之心天下皆同。
蛛弦聽到這里,在一旁補充道:“治安府的確有相應(yīng)的記載,時間也對得上。不過那種血食活動后來沒再繼續(xù),治安府調(diào)查的意愿也就沒有那么強(qiáng)烈,掛在那里由一個新入職的治安官慢慢在查。”
依摩云城律法,猿老西死罪難逃,不過此罪不殃及家屬。
姜望若是能夠旁聽到這里,必然坐立難安。~~
根。因為這又是一條危險的因果線,即便他在妖界已經(jīng)做了如此多的努力,辛辛苦苦準(zhǔn)備了這么多,仍然是處處埋有禍根。
今夜他就算沒有來柴家老宅,就算那幾十個五銖皇錢也被他有先見之明地抹去了,在猿老西這里,他仍然有被順藤摸瓜的可能。
而在被天意針對的情況下,凡危險的可能,都必然會發(fā)生。
他駕馭著一艘破船,修修補補,于苦海中搏擊風(fēng)浪,奮勇前行,沒有一刻放棄,拼了命地想要回家
可天意之深海里,有太多待觸的礁!
虎太歲仍只是大馬金刀地坐在那里,坐在碎磚碎石都未拂凈的斷墻,不說話地瞧著猿老西。
自此以后,未有惡行,亦自救亦他救奉之。
虎太歲仍在沉默,沉默說明還不夠。
但猿老西匍匐在地上,只泣聲道:“無面之神,神秘難測。我這殘軀老朽,實在不知更多!”
目前看來,這無面教的確算是良教。羽信早先在神霄真秘里也有描述,全城知聞。
而且這與柴阿四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猿老西可沒進(jìn)神霄之地!
畢竟是摩云城中妖族,蛛弦張了張嘴,待要說些什么。
虎太歲已然轉(zhuǎn)眸,威嚴(yán)地瞧著犬壽曾:“你之前說,你懷疑那個柴阿四,就是殺死你兒子犬熙載并將其毀尸滅跡的兇手??蓪彸隽藙e的證據(jù)?”
犬壽曾道:“當(dāng)時蛛家的蛛蘭若,發(fā)布了一個搜集毒物的封神臺堂金任務(wù)。我兒犬熙載心慕良緣,接了任務(wù)進(jìn)山,彼時柴阿四也接了相同的任務(wù)。且正是自那(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天意深海觸暗礁
次下山之后,柴阿四才開始不再隱藏自己?!?br>
“這個柴阿四,有沒有可能已經(jīng)不是柴阿四?”黑暗中麂性空的聲音道。
鹿西鳴道:“不會。雖然被神霄之地所阻,不能真切洞察,但這個柴阿四的言行神意,都與肉身相合,沒有不協(xié)之處。他從十萬大山回來才多久?哪怕是擅長奪舍的真妖,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做到這樣地步?!?br>
真妖做不到,真人自然也做不到。
蛛懿本來想提及那段時間正好是南天大戰(zhàn),也因此作罷。
“是嗎。”虎太歲的語氣很輕。又問犬壽曾:“跟柴阿四有關(guān)系的妖怪都在此,你沒問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不曾,他們嘴很硬?!比畨墼鴵u頭道:“因為考慮到幾位大祖還要問話,我不敢用刑太重?!?br>
虎太歲慢慢地看向了猿小青,琥珀色的眼睛里,其深不見,其威難測。
“沒有嘴硬,絕非嘴硬!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會說!”跪伏在地上的猿老西,艱難地仰著腦袋,神情緊張:“知道的我都會說!”
虎太歲用一種可惜的語氣道:“你已經(jīng)說過了!”
仍是看著猿小青:“現(xiàn)在說說你知道的?!?br>
“我…我!”猿小青緊張極了,囁嚅地說道:“我同小柴哥情投意合,小柴哥就是柴阿四,他練功很努力,他很善良的,收到的錢都分給手下?!?br>
“不是這些?!被⑻珰q語帶遺憾地嘆了口氣:“算了,我自己來。”
隨意地抬起大手,猿小青嬌柔的身軀已經(jīng)跪在他面前,整個腦袋被他的大手按住身體驟然一僵!
“不!”
猿老西像一條被甩上岸的魚,整個身體都反曲起來。
但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也不能夠前進(jìn)!
“啊,她確實什么都不知道?!被⑻珰q的語氣有些驚訝。
大手一松,猿小青的尸體滑落下來。
轉(zhuǎn)瞬嬌軀成死肉,芳華碾為塵。
未來得及有一句遺言,甚至未來得及呼一聲痛。
這時候,虎太歲感受到了猿老西那邊的掙扎,感受到那純粹且澎湃的神道力量,便有意地放松了禁錮,饒有興致地看過去。
衰老無用的猿老西,此刻涕淚橫流,瞧來狼狽又惡心。
他從喉嚨里,從心底最深處,發(fā)出憤怒、痛苦、怨恨的聲音。
“萬古以來,誰無一死?”
“生也如斯,愛恨無存。”
“你我皆無面目,便由眾生涂抹!”
在生命最后的時刻,他沒有呼喊女兒的名字,沒有哭泣。
因為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指望,因為理智上已經(jīng)尋不到任何的可能,他只可寄托于縹緲,只能寄托于神!
他的身魂在燃燒,全部作為祭品,奉獻(xiàn)給那位傳說中的古老的神靈。他并不乞求復(fù)仇的力量,因為清楚那不可能。哪怕是神道最高的尊神,也不可能給他向天妖復(fù)仇的力量。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此時他只想死去。
哪怕他燃燒一切的自毀,不可能打得破虎太歲的一片衣角。
哪怕他的隱秘微不足道,他的情報并不能給虎太歲帶去任何幫助,他也要帶著他的隱秘、他的情報,決然地死去!
這是他作為一個孱弱小妖,卑微的反擊。
有賴于這段時間的努力傳教,澎湃的無面神力,瞬間填塞了他的身體。
但在下一刻,一切又都靜止。
天意即我意。
天妖決定一切。
若要你死,不許你活。
若要你活,不許你死!
你沒有生存的權(quán)利,也沒有自殺的自由。
虎太歲沒有任何情緒仍是隨意一抬手,按在了猿老西的腦門上這具澎湃著浩瀚神力的身軀,驟然僵住,顏抖(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天意深海觸暗礁
,然后癱軟。
“遠(yuǎn)古閻羅神?”
“地獄之主,閻羅之君,刺客之神?”
“卞城王?”
“輝煌時代里,對應(yīng)妖族天庭的妖族地獄?”
虎太歲這一次終于笑了起來:“有意思!”
“偉大的閻羅神啊,如若您真的存在,如若您真有遠(yuǎn)古之威,請為我報仇請為我報仇!”
這是神霄之地里,遠(yuǎn)古閻羅神所接收到的最后的信息。
來自于他虔誠的信徒,來自于無面神教勤勤懇懇的教宗。
來自于一個孱弱的老者。
一個無用的父親。
困宥于鏡中世界的所謂古老神靈,無以應(yīng)之,只有長久的緘默。
而此時此刻,一眾妖族俊彥關(guān)于神霄之地的探索還在繼續(xù)。
同猿夢極走在一起的柴阿四,還在樂呵呵地拍馬屁:“我早就看出來猿公子天命顯貴,生而不凡!但怎么也沒想到,您竟是那位天尊的子孫!您說說,要不怎么說您這面相就尊貴呢!您這眉毛,長得多桀騖!”
“哈哈哈,說到這個,我跟老猿酒館的猿小青,那是情投意合!等回去了,我還要請您主婚呢!”
“這話說得!您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哥哥,我無父無母,自幼孤苦,您這長兄如父,怎坐不得長席?”
第六十四章天意深海觸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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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觸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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