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國,楊府。
府中豎起一支旗桿,旗桿上掛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一一喬國的護國強者,百花娘子閔幼寧。
曾經(jīng)千嬌百媚,如今也衰身朽體,老態(tài)惡形。一生愛美求香如她,大約也唯有此刻,才能接受自己的老去。
矗立的旗桿底下,是楊府滿門,堆尸疊血。一個身穿龍袍的中年人,顫抖著將這具裸尸抱下來,解衣為其作披。
凄厲的聲音,咆哮皇城:“若不能殺楊崇祖,寡人誓不為君!”
一隊隊騎兵從楊府大門前飛速馳過,卷起煙塵!
在河谷之戰(zhàn)噤聲,在丹國之覆沉默。
在大多數(shù)都盡量不表現(xiàn)出存在感的喬國,這一日盡起大軍,巡游四境,全天下搜殺楊崇祖!呼,呼……
楊崇祖短暫地放松了身體,輕聲地喘息著。
聽著擂鼓般的騎軍聲音遠去。
左手握著元石,慢條斯理地補充著道元。
仍不忘用右手食指,挑了挑額發(fā)。
他占據(jù)了楊崇祖的身份,也有了一部分楊崇祖的習(xí)慣。
滅了閔家又滅楊家,殺了閔幼寧,又殺破官府圍捕,乃至于發(fā)動多年暗手、掀起波及喬國各地的動亂!幾次血戰(zhàn)之后又幾次作勢沖擊喬國皇宮、引發(fā)軍隊混亂,最后再殺出喬國皇城要以楊崇祖的身體完成這些,尤其是在本軀無瑕支持的情況下,不受點傷是不可能的。
且是很嚴(yán)重的傷。
但肉身的痛楚只會讓他更冷靜。
極端的恨意已經(jīng)挑起。
現(xiàn)在及之后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以喬國國土為籠,來一場波及全國的大逃殺。
很危險,也有與危險相對的刺激!
而那些仇恨又能夠幫他埋下惡種,以便在緊要關(guān)頭,把控生死劫的強度,隨時為自己創(chuàng)造脫身的可能。
“啊,抓到你了。”
耳邊忽然響起這樣的聲音,這是一個在任何意義上都堪稱優(yōu)美的聲音。1
出現(xiàn)得如此突兀,卻讓人心甘情愿地接受。
這個聲音接著問道:“那么請問你,你是張臨川嗎?”
楊崇祖驟然回身,在回身的同時就已經(jīng)出刀。未看人,先殺人。
一道雪白匹練,如銀龍出水,倏而在天。如此清晰明了,斬斷首鼠兩端。
挑破生死袖里刀!
然后他便看到了…
一個姿容氣質(zhì)無可挑剔的大美人!巧笑倩兮地看過來,她的五官,甚至可以稱為美的“度量”!
她的五根手指也是無瑕的,纖柔合度,一根根落下來,恰恰捏住了楊崇祖這薄如蟬翼的袖刀。勢、意、力、靈識,在這方寸之間瘋狂對撲。由此產(chǎn)生的激烈氣勁,直到百丈之外才轟然炸開。
如果你見過這個女人的樣子,你就不可能再忘掉。
正是大楚第一美人,夜闌兒!
楊崇祖心中當(dāng)然有這個人的情報,研究楚國,自然不可能不研究大楚第一美人。
可為什么會是夜闌兒?
自己為什么會被發(fā)現(xiàn)?
為什么在這里?
他在這個瞬間,想到了太多太多。心中驟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妙的預(yù)感。
而在下一刻,這種預(yù)感變成了現(xiàn)實。
他感到自己的身與魂,都通過袖刀的連接,被屬于夜闌兒的磅礴力量所禁錮。
他感覺到有一只手,不知何時貼近了,也不知何按到了他的后心。并且于此刻,倏然將他的后心洞穿,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全身的筋肉驟然繃緊,有些錯愕地低下
頭,注意到貫穿心口的這只手,戴著黑色的皮制手套。
他扭回頭,于是看到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雖然輕紗遮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但那其中的勾魂奪魄,他又怎會忘記?
老朋友,老同事了!
楊崇祖一時間表情怪異,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我的圣女,你竟然就藏在三分香氣樓!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心臟已然被捏成了碎渣。
隱有異動的五府,終是一座一座的平息下來,一座一座的崩潰了。他為什么發(fā)笑?他還想說什么?
不重要。
面籠輕紗的昧月,伸手取過那柄纖薄的袖中刀,半蹲下來,一只手抓住楊崇祖的發(fā)髻,很隨意地一抹,將這顆頭顱割下。
本該噴濺而出的鮮血,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止住了。
她站起身,將這顆頭顱往前遞:“你要同他談合作,拿這顆頭顱去,不是更好?”
夜闌兒嘴角掛笑地接過這顆人頭,用一種打量禮物的眼神,打量著。
曼聲道:“那這到底是算你的人情,還是算我的人情?”
“算你的吧?!?br>
昧月摘下已經(jīng)臟了的手套,丟在那無頭的尸身上,轉(zhuǎn)身獨自離去了。夜闌兒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那婀娜的背影,明明就在視野里,卻好像已經(jīng)很遙遠。
而后笑了笑,折身一步,也是消失不見。
約莫半刻鐘后,一個兇態(tài)畢露的漢子,從遠空轟隆隆撞來。
完全視喬國境內(nèi)四處馳騁的軍隊如無物,極其張揚地落在此地。
滾滾兵煞散去后,可以看得到他臉上巨大的刀疤。
他半蹲下來,伸手探了探地上這具無頭的尸體,從力量彌散的痕跡,確認這的確是此行的目標(biāo)。
“楊崇祖已經(jīng)死了?!彼洁炝艘痪洌骸斑@怎么跟小殊證明?”
至于是被誰殺死的,他并不關(guān)心。
想了想,他又站起身來,沖著幾個警惕靠攏
的喬國修士招手:“喂!喊你們呢!過來認一下人!”
一個、兩個、三個。
黑盔黑甲的騎兵,一個個手持長槊,躍馬砸進視野里。
很快是烏泱泱一大片,轟隆隆,轟隆??!
天滾地而來,如覆籠高天之黑云,壓落到了人間!
黑云壓城,如臨末日。
嗚~嗚~嗚?。?!
呼喚軍人備戰(zhàn)的號角聲,也顯出一種蒼涼。
草木搖落,天地皆霜。
沒有人覺得,他們能夠扛得住這場戰(zhàn)爭。
可是.…為什么?
西擴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被割去的領(lǐng)土高國也已經(jīng)認了!
五國聯(lián)軍已經(jīng)散去,各自舔舐傷口。
荊國驍騎為什么突然來犯?
高國國主李紀(jì)算是個有承擔(dān)的,這一刻親自站上城樓,洪聲喝道:“大戰(zhàn)方歇,和平不易,剛剛簽下的停戰(zhàn)協(xié)約,荊國難道現(xiàn)在就要撕毀嗎???大國之信,何以銘之?堂堂霸國如此妄為,天下焉服?!”
在那如墨云般的騎軍陣?yán)铮幸或T獨出,扯住韁繩,遙看李紀(jì),只道:“本將軍此來,無意伐你小國。是為替天行道,斬妖誅邪,把妖人邪身李邦佑交出來,留你社稷!”新筆趣閣
李紀(jì)萬萬沒有想到,此刻還被關(guān)在天牢里的太子李邦佑,竟是荊國驍騎此來的目標(biāo)。
雖然因為逼殺余景求之事,他也對李邦佑十分惱恨,甚至一度動了殺機。但畢竟是自己的太子,也畢竟有過人的才智和天資。
再加上好些大臣都在為李邦佑求情,說明此子為事,也并不是全不得人心。
他想的是先削了太子號,關(guān)上一段時間,好生磨磨性子,細細雕琢,以觀后效.…
荊國人眼中怎會有一個不滿九歲的孩子?
李紀(jì)又驚又怒又疑,高聲斥道:“李邦佑是我高國太子!不是你們說他是誰他就是誰!孤敬大國天威,天使豈可無大國之儀???此事荊天子知否?孤要國書相問!”
對于高國國主的此番言語,那驍騎軍的將領(lǐng)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側(cè)身,問身后人道:“舍利怎么說?”
他身后有一員全身披甲的衛(wèi)騎,低聲回道:
“我家少主說了,一定要讓這個李邦佑死得不能再死?!?br>
“明白?!贝藢Ⅰ娉值攸c了點頭。
視線再轉(zhuǎn)回城樓的同時,已經(jīng)拔出了鞘中之刷!
他身后的騎軍齊齊拔刀,千聲萬聲成一晌,
震動百里,裂云直開。
這驍騎將領(lǐng)高舉此刀,目向李紀(jì),聲傳四野,其意甚烈:“本將軍今日引軍前來,不是與你商量的!今日要么交出李邦佑,要么,這高國換個國姓!”
……..
天下風(fēng)云多變,非獨魏、丹,也不止喬、
高,甚而并不局限于列國。
白鹿書院素以木訥笨拙聞名的于良夫,突然暴起,怒殺同門師兄、修行種子黎玉武,此事轟
傳諸方。
尤其是在黎玉武那個神臨境的父親,以及白12鹿書院院長的親自追殺之下,于良夫還逃之夭天,更不知驚掉多少眼球。
但這些在許多人眼中足能引為奇談的事情,對于良夫而言,并不存在太多的挑戰(zhàn)。
神臨境修士的確與外樓修士之間存在不可跨越的天塹,但對本軀曾經(jīng)登臨真神的他來說,些許普通神臨修士,并無什么特殊可言。
一個普通神臨修士能夠動用的力量,能夠想到的辦法,在他心里可以輕易窮盡。
硬碰硬不可取,避而遠之卻是很有把握。
兩個神臨強者同時追緝,當(dāng)然也給他帶來了危險,但是在他于白鹿書院準(zhǔn)備的諸多后手周旋之下,仍然未失從容。
真正的生死危機,還是在青崖書院介入此事后——青崖書院下面的附屬書院甚多,對此事的反應(yīng)之快、之激烈,是超出了他的預(yù)判的。
他隱隱察覺事情脫離了掌控,但由于已與主身斷聯(lián),暫不知問題何在。
青崖書院雖然也只派了一個神臨境修士出
來,可大宗出身,自是不凡。諸多秘傳手段,追得他苦不堪言。
他有遠勝對方的眼界,但苦于難為無米之炊,也只能疲于奔命。
很是經(jīng)過了幾次生死危機后,行了一步險棋,才堪堪將那書生甩掉。
雖是送了一只胳膊出去,才險死還生......不過也恰是這樣的難度,才能算得上一場真正的生死劫。
想來此劫渡過后,送予本軀的反饋,亦能為本軀提供幫助。本軀更強大之后,反過來也能有
余力支援其他副身…….如此良性互益,那幾不可能的六劫同渡,也未嘗不可功成,如他謀神那局一般!
隨手劃下一段布條,于良夫簡單地將左臂傷口纏了幾纏,便一頭靠在艙壁上,微闔著眸子,調(diào)息養(yǎng)神。
誰能想得到,他或混跡商隊、或妝成乞丐,已經(jīng)一路逃到了長河,且正躲在一艘最破最舊的貨船底下?
這貨船破得都快散架了,在河面上吱呀作響,運的也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他塞了十來個環(huán)錢,就被塞進了底艙。
這里的味道并不好聞,各種怪味混雜一起,簡直能夠熏死一匹馬。
雖說原身的性子笨拙粗疏一些,他替換身份之后,也不如本軀那么計較。但這樣的環(huán)境,也非是他平日能夠忍受的。
但為了活命,再不能忍也得忍……
書院常說的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咳!”
于良夫的耳中,忽然聽得這聲輕咳,似是對他的提醒。
緊接著便是一句抱怨,帶著疑慮:“你選的什么破地方,這么臭?不是說無生教祖張臨川,是個講究人嗎?”
在這之后,他才察覺到一道恐怖的氣息出現(xiàn)在自己旁邊!
他驀地攥緊了拳頭!
但拳頭里的筋骨,頃刻就溶解了。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手右手都變得軟趴趴,面條般垂落下來。
他欲提膝而撞,但被一雙泛著綠芒的眼睛一看,膝蓋骨也被一種未知的力量所消融。
這場景太可怖,這力量太邪異。
即使是以他本軀的眼界,也沒能看出來這是一種什么力量!
到了這個時候,以他外樓境的修為、本該敏銳但已混淆了的感知,才注意到底艙里不止進來了一個人。
一個,兩個。
且陸續(xù)還有人往里鉆!
這他媽是什么風(fēng)水寶地嗎?
“我說頭兒,我們來這么多人,就為了殺這么個貨色?”
于良夫聽到有人在這么問。
這也是他想問的問題。
那個眼睛會放綠芒、力量詭異的、被稱為‘頭兒’的人,捂著鼻子回道:“為了以防萬一嘛,聽說這家伙很厲害的。再說.….這么賺錢的生意,為什么不做?”
“也沒人給咱們單子啊。”前一個人道。
首領(lǐng)回道:“懸賞!懸賞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公開懸賞,誰都能接。能者接之!”
“這可是齊國的懸賞?!绷硪粋€擠進船艙里的人,悶著聲音道:“老大你也在上面掛著呢?!?br>
一個森冷的女聲替老大回道:“楚國那邊也能領(lǐng)!”
還有一個很不耐煩、很有些暴躁的聲音:
“要我說,就這么一艘破船,這么一個破爛貨,直接從上到下,一刀全砍了,豈不簡單?還要鉆進來廢這工夫!”
“咳。”那首領(lǐng)這時候回話道:“第一,咱們是有職業(yè)操守的,一刀全都砍成了渣,怎么證明
是咱們完成了懸賞?第二,卞城王覺得殺手應(yīng)該有殺手的矜持,不喜歡你們不拿錢就殺人?!?br>
“他怎么手這么長,管這么多?”那個暴躁的聲音道:“您才是頭兒!”
“我無所謂啊。”首領(lǐng)淡然說道:“原則上我愿意尊重你們每個人的癖好,無論有多么特殊。
如果你對卞城王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回頭我?guī)湍慵s一下,你自己跟他聊好就行。說實話,我也覺得他挺麻煩的,最好你能給他治治毛病?!?br>
于良夫默默旁聽著這些對話,腦海里拼命地分析情報,尋找有可能的突破口,他覺得或許可以聊聊....
他艱難地開口道:“我有很大一筆財富,如果你們——”
一抹刀芒截斷了他的話茬,斬斷了他的脖頸。
最后他只聽到這樣一段對話——
“差點忘了他還沒死.......對了,他剛說什么來著?”
“沒聽清,拿了腦袋趕緊走吧。受不了了,
這破地方太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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