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是京都城內(nèi)最熱鬧的一景,河水終年不凍。
春日賞花,夏日戲水,秋觀落日,寒冬看雪,四季不缺熱鬧,便是時值隆冬,也有那冒著熱氣兒的畫舫,橫在淮水上傳出靡靡之音。
相比之下,他們這一艘黑色的小船倒是不那么顯眼了。
船外北風呼嘯而過,船艙內(nèi)卻暖意融融。
炭爐上的砂鍋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隨著熱氣飄出來的是勾人食欲的魚香味。
姜攬月雙手撐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冒著熱氣的砂鍋。
上輩子,擁有一個這樣的爐火,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于炙熱,云宴安終于肯將蓋子掀開。
沁人心脾的香味瞬間撲面而來。
“好香!看來今日定然不虛此行了?!?/p>
姜攬月那迫不及待的樣子,看的云宴安莞爾,他拿起勺子,盛了魚湯,遞了過去。
“天氣寒冷,先喝些湯暖暖胃。”
“謝謝將軍?!?/p>
姜攬月接過魚湯,輕輕吹了吹,試探著喝了一口,霎時間鮮味充斥著口腔。
“好鮮!”
“姜姑娘喜歡就好。”
云宴安彎了彎眉眼,又盛出一碗湯放在一邊,然后拿起筷子夾起一旁那片成薄薄一片的魚肉放進沸騰的湯中。
本就薄如蟬翼的魚片在滾燙的魚湯中滾過,不過須臾就已熟透,下一瞬,魚片便落入了姜攬月的碗里。
“再嘗嘗這個怎么樣?”
“唔!好吃!”
姜攬月吃的差點就要把舌頭吞掉。
“好吃就多吃一些?!?/p>
“將軍你也吃?!?/p>
姜攬月有些不好意思,這人給她布菜,自己卻沒吃多少。
云宴安沒說話,手下卻不停,依舊給姜攬月布菜。
看著姜攬月碗中的湯快吃完的時候,將另一碗湯遞過去。
“謝謝?!?/p>
姜攬月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她一愣,才反應過來,這一碗湯云宴安不是給自己盛的,而是替她晾著的。
他竟然細心如此!
這種被人細心對待的感覺,她好久沒有體會過了。
姜攬月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復雜情緒。
說起來,這淮水姜攬月來過。
作為京都盛名的一景,亦是讀書人喜歡的地方。
蘇承澤每到春日便喜歡邀上同窗來此吟詩作畫,每每這個時候,三尺之外的畫舫上必有姜攬月的身影。
但以前她從不曾在淮水之上這般吃過東西。
畢竟以前她的眼里只有蘇承澤,何曾注意這淮水之上又有什么好吃的東西呢!
她的喜好只有蘇承澤。
如今姜攬月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她的人生有多狹隘!
姜攬月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然后將云宴安布給她的菜全數(shù)吃掉。
距離他們不遠,船艙的另一側(cè),同樣有一個這樣的爐子,上面冒著熱氣的也是同樣一只砂鍋。
云松和海棠兩人對坐著在砂鍋里搶魚吃。
“這是我先夾到的!”
云松壓低了聲音,不滿的說道。
這個小丫頭太能吃了,這是最后一片魚肉了。
“哼!現(xiàn)在在我筷子上?!?/p>
海棠寸步不讓。
讓這個人將他們帶來這里吹冷風。
不過這魚是真好吃。
海棠搶魚吃的時候還不忘看自家小姐一眼。
這一看便看到了云宴安正在給姜攬月布菜,這可是她的活兒。
頓時顧不上搶魚了,就要起身。
“你干什么!”
云松眼疾手快的將人拽住,“你要去哪兒!”
“我要伺候小姐用飯?!?/p>
“那是我們將軍的活兒,你去了我們將軍做什么?!?/p>
云松不放手,“快點吃魚,這一片我讓給你?!?/p>
說著將魚片夾給海棠,“我不同你搶了?!?/p>
海棠看著這個野蠻人,氣的臉都紅了,“這不是魚的事情,我,我要伺候小姐。”
“哎呀,你這個小丫頭,你們小姐跟我們將軍好好的,你去礙眼作甚!”
“我……”
“行了,行了,快點吃飯?!?/p>
兩人的小動作姜攬月沒有察覺,她吃飽喝足,歪在椅子上,透過掀開的簾子看著外邊飄雪的水面。
“雪落淮水,倒是別有一番意境?!?/p>
姜攬月神情有一絲慵懶,精致的眉眼中閃過一絲驚艷,“沒想到將軍不但打仗是一把好手,找美景美食的本事也不遑多讓?!?/p>
云宴安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人之將死總得體會一番常人的樂趣,否則這輩子豈不是太無趣了?!?/p>
姜攬月一頓,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她不明白,為何有人說起自己生死的時候會這般淡然,是真的看淡了生死,還是不懼怕死亡?
難道真的有人不怕死嗎?
反正她怕死,上輩子,不管是寒山寺上還是回到姜家,不管多生不如死,她都要堅強的活著。
只有活著才能給海棠報仇,只有活著才能讓那些負了她的人付出代價。
可是最后終究還是死了。
這輩子她也要好好的活。
許是覺察到了姜攬月的低沉,云宴安轉(zhuǎn)了話題。
“今日你回去,必定會受到令尊的為難,你預備怎么應對?”
“便是為難,他又能奈我何?”
姜攬月眼中閃過一絲嘲弄,“我如今是圣旨賜婚的將軍夫人,便是他再不滿,難不成還能殺了我?”
云宴安注意到,少女的語氣再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眼底的恨意藏也藏不住。
那樣強烈的恨意讓云宴安微微有些心驚,可想起姜家的所作所為,也不難理解少女的恨意從何而來。
他的眸色暗了暗,語氣晦澀,“我可以找他談一談?”
“談什么?”
姜攬月挑眉,“談他苛待嫡女,偏心庶女?”
“還是談他縱容兒子搶奪我的嫁妝補貼庶女?”
“不管是哪一樣,將軍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p>
“將死……”
“將死之人,將軍是不是又想說這個?”
姜攬月突然直起身子,氣憤的看著云宴安,“將軍平白說這些話,也不怕不吉利,哪有人天天說自己是將死之人的。”
姜攬月不希望云宴安死,便是為了自己能多得一些助力,她也希望云宴安長命百歲的活下去。
云宴安看著少女一瞬間生動起來的眉眼,心底突然滋生出來一絲妄念。
“好,我不說?!?/p>
“對嘛!將軍,不到最后一刻萬不能放棄?!?/p>
姜攬月看著寬闊的水面上,前赴后繼的雪花,眨眼間就被那泛著粼粼波光的江水吞沒,可雪卻從未停歇,一股豪情從心底迸發(fā),“你看,比如我,就從未放棄過。”
“姜家想讓我死在寒山寺,但我和海棠還是下山了。”
“姜家想讓我替姜傾城做嫁衣,但我抗爭到底了?!?/p>
“將軍也不要放棄,這世上焉知沒有奇跡的存在?!?/p>
她端起一碗魚湯,“此間沒有酒水,就用魚湯代替,敬將軍,愿將軍長命百歲?!?/p>
云宴安看著伸過來的魚湯,莞爾,抬手端起另一碗魚湯。
兩只湯碗碰撞,姜攬月一飲而盡,云宴安也慢悠悠的將碗中剩下的魚湯喝光。
待看見那只干凈的湯碗,姜攬月覺出不對勁兒來。
桌子上一共就兩只空碗,而這兩只空碗云宴安都用來給她盛了魚湯,那兩只碗她都用過。
所以云宴安喝的那一碗,是她喝剩下的……
姜攬月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