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水沖入茶中,茶葉舒展。
可惜,血腥氣是世間最濃烈的,掩蓋了茶香。
莫箏端起茶杯,點點頭,認可衛(wèi)崔的話:“只有熟悉了,我們才敢將楊小姐托付與他?!?/p>
說罷又神情認真解釋。
“當時我們將滿朝文武包括皇帝在內(nèi)仔細斟酌一番,發(fā)現(xiàn)衛(wèi)矯是最合適為楊小姐做護衛(wèi)的?!?/p>
“他是皇帝的酷吏,性情乖張,世人不敢也不能揣測他的行徑?!?/p>
“他與任何人都無牽扯,就算得知楊小姐的身世,也與他沒有利害?!?/p>
說到這里對衛(wèi)崔一笑。
“所以要說相助,將軍早就對我們有助了,如果不是你將衛(wèi)矯送來京城,先前我就只能親自出面來為楊小姐做護衛(wèi),那我只怕早就被你們抓住了?!?/p>
所以他藏起來,他們找不到他,倒是因為他們自己了?
他說錯了,比起他的兒子阿矯,這小皇子說話更惡心人。
衛(wèi)崔沒有絲毫惱火,神情恍然:“我說呢,當時送阿矯入京,我心如刀割萬般不舍,但下意識又堅定了這般做法,原來這是上蒼讓我相助公子啊?!?/p>
惡心人的話,誰還不會說幾句?
莫箏哈哈笑,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衛(wèi)崔也飲盡,再次給莫箏斟茶。
“當你的人出現(xiàn)在隴西的時候,我就知道,公子知道我是誰了?!彼又f,“我還是小瞧了公子,公子厲害,這么快就猜到我是誰了?!?/p>
莫箏一笑:“其實這也好猜,放眼這天下,能做敢做這種事的可不多,將軍算是其中翹楚。”
衛(wèi)崔哈哈一笑,與莫箏輕輕一碰茶杯,一飲而盡。
莫箏亦是笑著飲盡。
兩人神情看向?qū)Ψ浇允琴潎@,如果不是地上躺著尸首,血腥氣撲鼻,真像是忘年知己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今日見到公子,我真是后悔?!毙l(wèi)崔端詳著眼前的少年,長嘆一聲,“當時早知道襁褓中的小皇子,如此才智,我說什么也不會離開京城,我當忍辱負重與趙賊斡旋,待你長成,共除趙賊,興盛大夏。”
莫箏搖頭擺手:“將軍說笑了,什么才智,你我都是運氣好罷了,當時你不走,就死在趙談手里,當時鄧山不入京,我也會死在趙談手里,哪有我們今日對坐飲茶。”
衛(wèi)崔點點頭:“是,我運氣不錯,從趙賊手中活下來,活到如今兵強馬壯,又遇上了公子,而公子你更是氣運加身,這么多年顛沛流離存活,還遇到了鄧山流落在外的女兒?!?/p>
他說著再次斟茶,推過來。
“那接下來你我總不能辜負這好運氣吧?”
莫箏伸手接茶,點點頭:“當然不能?!?/p>
衛(wèi)崔握著茶杯的手沒有松開,看著他:“那接下來公子打算怎么做?”
說罷想起什么一般哦了聲。
“對了,我來的路上做了一件事,讓一隊兵馬剿了公子原本藏身的云嶺谷。”
雖然眼前少年人神情沒有變化,但握著茶杯的力度陡然增加。
白瓷茶杯上碎裂的細紋瞬間蔓延。
衛(wèi)崔的笑也在臉上散開。
“算著日程,此時應(yīng)該報到皇帝案頭了?!?/p>
……
……
“衛(wèi)矯!你這個廢物!”
皇帝的吼聲從勤政殿傳來,伴著嘩啦文冊被砸地上的聲音,站在殿外的內(nèi)侍們忙又向外退了退,而原本在回廊等候召見的臣子們,并沒有因為皇帝訓(xùn)斥衛(wèi)矯而欣喜,反而更緊張。
是誰又要被查抄了嗎?
“是朕,朕的家都成了別人的了!”
皇帝看著輿圖剛剛標注上的云嶺兩字,視線移動。
“過了這道山梁,就是朕的老家。”
他發(fā)出一聲呵。
“選的這個地方的確合適,朕占了他們莫氏的家,他們就占據(jù)朕的老家?!?/p>
衛(wèi)矯在旁說:“剿匪都是當?shù)毓俑殻家恢倍荚诓楣賳T和世家……只有他們會有私念以及能力供養(yǎng)這些人,誰想到莫氏后人竟然去當了匪賊?!?/p>
他說著笑了,又俯身一禮。
“勝者王敗者寇,恭喜陛下,莫氏這是承認您是天下之主了?!?/p>
皇帝瞪了他一眼,視線再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冊子,冊子下壓著一些衣服以及旗子。
明黃色。
“雖然匪眾已經(jīng)提前逃離,但在場搜到了很多…證據(jù)?!被实鄣f,“除了舊朝服飾旗幟,還有天下輿圖,還有曾經(jīng)與孫樹等反賊往來的書信,可見他們其心不死。”
就算心死,也不行。
那小皇子身上流著前朝帝王的血。
必須身死魂滅,才能斷絕了天下不安分之心。
“陛下,雖然當了匪賊藏在深山,他們免不了跟人打交道。”衛(wèi)矯說,“除了調(diào)動兵馬追繳,還要在附近城鎮(zhèn)村落查問,調(diào)動畫師,勾畫疑似匪賊人員的相貌,方便各地緝捕?!?/p>
皇帝點點頭,看著衛(wèi)矯:“你親自去吧。”
衛(wèi)矯神情猶豫:“我現(xiàn)在出去不方便吧?!?/p>
皇帝愣了下:“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衛(wèi)矯神情略羞澀:“我父親剛讓人來請陛下給我和楊小姐指親,陛下您就把我趕出去,別人會不會以為這是欲蓋彌彰,我和楊小姐真不清白……”
“你這個狗東西!”皇帝羞惱罵道,“滾滾滾——”
說罷要拿起東西砸,但無奈桌案上的都已經(jīng)被推翻在地。
衛(wèi)矯三步兩步向外走去:“陛下別急,臣領(lǐng)命,為了陛下,臣不在意聲名——”
看著衛(wèi)矯的身影消失在殿內(nèi),皇帝啐了口“你有什么聲名!”
罵完又吐口氣。
不過,除了讓衛(wèi)矯親自去查更放心,的確也是讓他離楊小姐遠一些,免得衛(wèi)崔再來覬覦他的女兒!
雖然跟衛(wèi)矯衣衫不整的是婢女,但畢竟頂著阿落的名義。
哪怕是聲名,他也舍不得阿落再受委屈。
皇帝收回視線,看向輿圖,停在云嶺兩字上,神情沉沉。
既然為賊,必當誅之。
……
……
衛(wèi)矯走出皇城,看著等候在外的繡衣們。
“去一趟云嶺?!彼愿勒f。
繡衣們應(yīng)聲是,將馬匹牽過來。
衛(wèi)矯接過韁繩,問:“孟州那邊畫像能畫出來嗎?”
先前從蔣望春那邊查到的線索,蔣望春有個學(xué)生身份可疑,而這個學(xué)生似乎跟王在田有過來往,再從凌魚口中得知線索最初出現(xiàn)的地方,是王在田在孟州講學(xué)。
于是他派了繡衣去孟州查問,王在田教書的學(xué)堂附近,有民眾提到過“……附近的小童天天蹲在窗外聽,王先生還想收他當學(xué)生呢,那小童真是好運氣?!?/p>
但王在田的弟子中并沒有什么小童子,年紀最小的是凌魚。
那那個小童呢?
“不知道?!?/p>
“好像王先生走了,他們也不見了?!?/p>
王在田走了,這小童也不見了,不是常駐民,隨著王在田出現(xiàn)又消失,舉止異常,必然有古怪。
聽到衛(wèi)矯的詢問,一個繡衣上前說:“過去太久了,那小童一家出現(xiàn)的時間也很短,而且,街坊四鄰回憶起來似乎都沒有看清過他們的臉,最終只能描繪出身形?!?/p>
說罷拿出一張畫軸。
衛(wèi)矯伸手接過打開,看到線條潦草勾勒兩個身形。
一個明顯是個老者,一個是個小童。
沒有臉,身形也沒有特殊之處,單單靠這個是查不出什么的。
不過,現(xiàn)在么……
衛(wèi)矯將畫軸收起來,翻身上馬:“走,去賊窩里辨認一下,說不定那邊有人見過?!?/p>
說罷催馬向前,繡衣們紛紛跟上。
“都尉,還回家一趟嗎?”一個繡衣問。
衛(wèi)矯懶懶說:“不用?!?/p>
那也不算家,只能說是宅子,他日常都不回。
不過,衛(wèi)矯遲疑一下。
“楊小姐,在做什么?”他問。
“楊小姐和婢女都去寶月樓了?!币粋€繡衣說,“張盛有,還有陛下給的禁衛(wèi)們都跟著?!?/p>
因為有陛下賜的禁衛(wèi)跟著,他們繡衣便不再近前。
寶月樓啊,衛(wèi)矯撇撇嘴,是那狗東西掌控下的,如今仇人已經(jīng)掌握在手心中,大吃大喝慶祝去了吧。
衛(wèi)矯看了眼城中鬧市的方向,勒馬調(diào)頭向城門。
“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