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
僅僅三天后,一臺嶄新的、在1978年的中國堪稱神器的“電傳打字機”,就被兩個穿著藍色工裝的師傅,小心翼翼地抬進了四合院。
這玩意兒嗡嗡作響,能通過電話線把文字即時發(fā)送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對于葉凡來說,這是他連接世界的第一根神經(jīng)。
“葉先生,這是我托了關系,從羊城海關特批弄過來的?!狈茒W娜的聲音從長途電話里傳來,帶著電流的嘶嘶聲,卻掩不住那份興奮,“你那份報告的英文摘要,我已經(jīng)通過這臺機器,發(fā)給了我在西德的商業(yè)伙伴。對方的回應,非?!痼@。他們說,如果報告內(nèi)容屬實,這不僅是一份技術評估,更是一份足以影響整個歐洲重工格局的戰(zhàn)略情報??颂敳瘓F總部,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件事?!?/p>
“很好?!比~凡對此并不意外。
“另外,按照約定,這是第一筆活動經(jīng)費?!狈茒W娜繼續(xù)說道,“十萬美元,已經(jīng)換成港幣,存入了您指定的賬戶。葉先生,我感覺我們正在撬動一個龐然大物?!?/p>
“不是我們,是你?!比~凡淡淡地糾正道,“我只是一個提供扳手的中國工程師?!?/p>
電話那頭,菲奧娜愣了半晌,隨即發(fā)出一聲輕笑。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明明手握雷霆,卻說自己只是個遞扳手的。
掛斷電話,柳如霜像只好奇的貓,圍著那臺電傳打字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姐夫,這鐵疙瘩是干嘛的?剛才嗚嗚嗚叫,還會自己吐紙條,好神奇!”
“這叫‘順風耳’?!比~凡隨口胡謅,“以后咱們有什么事,想讓大洋彼岸的人知道,對著它喊一嗓子就行?!?/p>
“真的?!”柳如霜瞪大了眼睛,一臉崇拜地看著葉凡,又滿是敬畏地摸了摸那冰冷的機器外殼。
一旁的柳如雪忍俊不禁,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那眼神里,卻滿是笑意。
有了錢,西郊研究所的改造工程更是如虎添翼。
柳如雪幾乎是以工地為家,她扎著馬尾,戴著安全帽,拿著圖紙跟施工隊長老王比比劃劃的樣子,又專業(yè)又颯爽,讓那些看她年輕,本有些輕視的老工人都豎起了大拇指。
她將原本破敗的幾棟小樓,規(guī)劃成了功能分明的實驗區(qū)、生產(chǎn)區(qū)、辦公區(qū)和生活區(qū)。
甚至還別出心裁地設計了一個小小的托兒所和子弟食堂,讓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咱們這兒就這么幾個人,你蓋托兒所干嘛?”施工隊長老王撓著頭不解。
柳如雪扶了扶頭上的安全帽,認真地說:“現(xiàn)在人少,不代表以后人少。一個地方想要留住人,就得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葉凡說,他要讓所有為‘創(chuàng)世紀’工作的人,都能過上最有尊嚴的日子?!?/p>
老王看著這個年輕的女設計師,再想想自己廠里那擁擠不堪的宿舍和永遠排大隊的食堂,心里忽然有些羨慕。
另一邊,孫衛(wèi)東和林濤也沒閑著。
孫衛(wèi)東簡直是個天生的機械大師,那些從科學院倉庫里拖出來的,積滿了灰塵的破銅爛鐵,在他手里就像是活了過來。
他帶著幾個從江城跟過來的老鄉(xiāng),敲敲打打,焊花四濺,硬是把那條簡陋的實驗生產(chǎn)線,打磨得像模像樣。
林濤則負責數(shù)據(jù)記錄和流程優(yōu)化,他將葉凡給的工藝流程圖,細化成了上百個步驟,每個步驟都標注了詳細的參數(shù)和注意事項。
兩個年輕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nèi),配合得天衣無縫。
葉凡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滿意。
他要做的,就是為這些天才們,搭建一個能讓他們盡情施展才華的舞臺,然后掃清一切障礙。
這天下午,他接了姐妹倆回家,柳如霜在自行車后座上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姐夫、姐夫!今晚就是聯(lián)誼舞會了!我們導員特地找我談話,讓我一定要代表咱們系,好好表現(xiàn),展現(xiàn)新時代大學生的精神風貌!”她晃著兩條大辮子,語氣里滿是藏不住的驕傲和期待。
“都有哪些人參加?”葉凡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就是一個西德的青年文化交流訪問團啦!聽說里面還有企業(yè)家和工程師呢?!绷缢荒樝蛲?,“能跟外國人直接交流,多好的機會?。 ?/p>
葉凡心里微微一動,點了點頭:“行,想去就去吧。晚上我送你,正好去你們學校圖書館查點資料?!?/p>
柳如雪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丈夫。
她總覺得,妹妹這樣張揚的性子,容易招惹是非。
葉凡握了握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有些跟頭,必須要讓她自己摔一次,才知道疼。
當然,他會在旁邊看著,不讓她摔得太重。
入夜,華燈初上。
清華大學的大禮堂里,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舒緩的華爾茲舞曲在禮堂上空回響,穿著干凈整潔的大學生們,和一群金發(fā)碧眼、身材高大的德國青年們,正有些拘謹又好奇地相互打量著。
柳如霜無疑是全場的焦點。
她今天特意換上了一件姐姐柳如雪為她改過的新襯衫,領口和袖口都繡著精致的碎花,配上一條藍色的確良長裙,更襯得她身姿窈窕,青春逼人。
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齒,此刻略施薄粉,在那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清麗脫俗,吸引了在場所有男性的目光。
“霜霜,你今天可真漂亮!”同寢室的女孩們圍著她,滿眼都是羨慕。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德國青年,端著兩杯橘子汽水走了過來,用一口有些生硬的中文說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我叫漢斯??梢哉埬闾鑶??”
柳如霜大方一笑,點了點頭。
兩人滑入舞池,她靈動優(yōu)雅的舞姿,立刻引來了一片贊嘆。
然而,在禮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舞池中央的柳如霜。
“媽的,這鄉(xiāng)下來的丫頭片子,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一個穿著軍綠色“將校呢”外套,流里流氣的青年,對身邊幾個人低聲罵道。
他叫趙軍,是高朗最忠實的跟屁蟲之一。
高朗被關了禁閉,他們這群人也跟著失了勢,心里正憋著一股邪火。
“就是,要不是她,朗哥能被老爺子打斷腿關起來?”另一個瘦高個附和道,“今天可算逮著機會了,必須得給她點顏色看看!也算是給朗哥出出氣!”
幾個人交換了一個陰狠的眼神,端著酒杯,不懷好意地朝著舞池中央走去。
此時,葉凡正坐在禮堂最后一排的陰影里,手里拿著一本《晶體管電路》,目光卻沒有在書上。
他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獵豹,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看到趙軍幾個人圍了上去,故意在柳如霜和那個叫漢斯的德國人身邊擠來擠去。
一曲舞罷,柳如霜禮貌地想退開,趙軍卻一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小妹妹,跟洋鬼子跳有什么意思?”趙軍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眼神輕佻地在柳如霜身上掃來掃去,“來,陪哥哥們跳一個?”
柳如霜的臉色瞬間就白了,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這幾個明顯來者不善的人。
“對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一下?!?/p>
“呦,還挺倔啊?”趙軍怪笑一聲,伸手就去抓柳如霜的胳膊,“別給臉不要臉!今天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你們干什么!”那個叫漢斯的德國青年站了出來,擋在柳如霜身前,用蹩腳的中文呵斥道,“你們這樣,太沒有紳士風度了!”
“滾你媽的洋鬼子!這里是中國,有你說話的份兒嗎?”趙軍身邊那個瘦高個一把將漢斯推開,漢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手里的汽水灑了一地。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周圍的學生們都嚇得不敢作聲,幾個學校的領導和老師想上來勸解,卻被趙軍幾人兇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他們都認得,這幾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紈绔,沒人敢惹。
柳如霜被這陣仗嚇得渾身發(fā)抖,眼圈都紅了。
趙軍看著她那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心中的邪火燒得更旺了。
他端起一杯紅酒,故意做出一個踉蹌的動作,將滿滿一杯酒,全都潑在了柳如霜那件白色的新襯衫上。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手滑了!”趙軍假惺惺地道歉,眼神里卻全是得意的獰笑。
鮮紅的酒液在白襯衫上暈開,像一朵丑陋的疤。
柳如霜“哇”的一聲,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這個被當眾羞辱,無助哭泣的女孩身上。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從禮堂的最后方,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給你三秒鐘,給她道歉。然后,滾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