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明珠”的鬧劇,像一陣夾雜著腥臊味的臭風(fēng),一夜之間,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尋常百姓的飯桌上,添了最新鮮的談資。
“聽說了嗎?前門那家新開的洋飯店,叫什么‘東方明珠’的,開業(yè)當(dāng)天請客吃飯不要錢!”
“可不是嘛!我二舅家的鄰居就去了,說是牛排跟不要錢似的隨便上,吃得滿嘴流油??烧l知道呢,回頭就聽說,那都是高家設(shè)的局,專門為了擠兌胡同里另一家叫‘靜心齋’的?!?/p>
“哎喲,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說那個‘靜心齋’更邪乎,一道菜叫‘開水白菜’,賣一百塊錢!”
“一百塊?搶錢?。 ?/p>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國宴’!聽說湯都是用金華火腿、老母雞吊了八個鐘頭的,清得能照見人影兒。高家派去攪局的那個萬元戶,當(dāng)場就給嚇尿了,把什么都招了。嘖嘖,這臉丟的,從前門能丟到八達(dá)嶺去!”
這些街頭巷尾的議論,是市井的浮沫。
而真正沉在水下的暗流,則在高家那座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的大宅里洶涌。
書房內(nèi),名貴的紫檀木家具,此刻都透著一股森冷的寒氣。
高振云端坐太師椅,手里盤著兩顆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卻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他的眼皮耷拉著,仿佛睡著了,但書房里站著的每一個人,都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了,后背的寒毛根根倒豎。
高宇跪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頭死死地抵著地,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他不敢抬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東方明珠”的慘敗,不僅僅是賠了錢,丟了臉。
吳建國在一次內(nèi)部會議上“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句“某些商業(yè)競爭手段過于卑劣,影響了首都的投資形象”,這句看似不咸不淡的話,卻讓高家正在洽談的一個重要進(jìn)口指標(biāo),被無限期擱置了。
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說吧?!备哒裨平K于開口,聲音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干澀而刺耳,“我讓你去打擂臺,你是怎么打的?”
高宇的身子猛地一顫,哆哆嗦嗦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又重復(fù)了一遍,只是這一次,他不敢再有任何添油加醋,只剩下恐懼和懊悔。
“蠢貨?!备哒裨仆鲁鰞蓚€字,手里的核桃“咔”的一聲,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紋。
高宇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爺爺!我錯了!我沒想到那個葉凡……他竟然請得動楚云飛!我更沒想到,他會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把事情直接捅出來……”
“你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高振云猛地睜開眼,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射出的精光如刀子一般,“我讓你去打擂臺,是讓你用陽謀,用實(shí)力,去碾壓他!用你‘東方明珠’的奢華,去對比他‘靜心齋’的清冷!用你的人脈廣博,去襯托他的門庭冷落!你倒好,學(xué)那些下九流的混混,用這種上不得臺面的陰損招數(shù)!你是怕別人不知道我們高家,除了錢,什么都沒有嗎?”
老人家的聲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核桃被他狠狠擲出,擦著高宇的耳朵飛過,砸在墻上,四分五裂。
“商場如戰(zhàn)場,不是街頭斗毆!你用下三濫的手段,就算贏了,也只會讓人覺得你勝之不武。如今輸了,更是成了全城的笑柄!高家的臉,幾十年積攢下來的體面,一夜之間,被你這個蠢貨,敗了個干干凈凈!”
高宇早已是面無人色,涕淚橫流:“爺爺,我錯了,您再給我一次機(jī)會……”
“機(jī)會?”高振云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院子里那棵枯黃的老樹,“那個葉凡,從頭到尾,都沒有親自下場跟你吵一句,罵一句。他只是借著楚云飛的湯,借著齊老頭的嘴,借著你派去的那個蠢貨,就完成了一次最漂亮的反擊。他把我們,徹徹底底地釘在了恥辱柱上。”
“他玩的,是借力打力,是陽謀。他把所有的牌都攤在桌面上,可你就是看不懂,接不住。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备哒裨妻D(zhuǎn)過身,眼神里已經(jīng)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冰冷的理智,“從今天起,‘東方明珠’關(guān)門。所有和餐飲相關(guān)的生意,全部收縮。我們不跟他在這個池子里玩了。”
“那……我們就這么認(rèn)輸了?”一旁的高健不甘心地問。
“認(rèn)輸?”高振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他打斷了我們一條腿,我就要敲碎他的脊梁骨。”
“他不是自詡風(fēng)雅,看不起我們這些‘俗人’嗎?他不是要搞什么‘華夏創(chuàng)世紀(jì)’,要做一番大事業(yè)嗎?好得很?!?/p>
“傳我的話下去。動用我們所有的關(guān)系,查!給我把他所有的底細(xì),都查個底朝天!我要知道,他除了那個飯館,還想做什么。他要辦工廠,我們就斷他的原材料!他要找銷路,我們就封死他的渠道!他要請工人,我們就讓整個北京城,沒人敢去他那兒上工!”
“他葉凡不是龍嗎?我就要把他這條龍,困死在淺水里,讓他連一滴雨都見不著!”
……
與高家的愁云慘淡截然相反,“靜心齋”的院子里,洋溢著一種勝利后的輕松與喜悅。
秦武正眉飛色舞地跟柳如霜講述著外面那些關(guān)于“東方明珠”的笑話,逗得小丫頭咯咯直笑。
李麻子則在一旁,一邊擦拭著博古架上的古董,一邊豎著耳朵聽,嘴角咧到了耳根。
葉凡和柳如雪坐在石桌旁,楚云飛則在廚房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給眾人準(zhǔn)備著慶功的午飯。
“葉凡老弟,你是沒看著,今天我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好家伙,到處都在說咱們‘靜心齋’。說楚師傅是神廚下凡,說弟妹是仙女臨塵,說你……是能掐會算的諸葛亮!”秦武灌了一大口茶,興奮地說道。
葉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聲望這種東西,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用的好了,是無往不利的武器;用的不好,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五哥,高興完了,該說正事了。”葉凡放下茶杯,神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
秦武立刻坐直了身子,李麻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湊了過來。
葉凡的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高家這次吃了這么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耍陰招不成,他們接下來,必然會用陽謀,用他們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實(shí)力,來對我們進(jìn)行全方位的封鎖和絞殺?!?/p>
院子里的氣氛,瞬間從輕松變得凝重。
“那……他們會從哪兒下手?”秦武皺起了眉頭。
“所有地方?!比~凡的回答,讓眾人心頭一沉,“他們會動用一切力量,讓我們在京城寸步難行。所以,指望開分店,或者做別的生意來跟他們耗,是死路一條?!?/p>
他看著眾人臉上凝重的神色,話鋒一轉(zhuǎn),嘴角卻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所以,我們不跟他們在京城這片小池塘里玩了。”
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張圖紙,在石桌上緩緩展開。
那不是建筑圖,也不是機(jī)械圖。
圖紙上,柳如雪用清秀的筆跡,畫著幾款精美絕倫的絲巾和旗袍。
每一款的設(shè)計(jì),都充滿了東方的神韻,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現(xiàn)代感和時尚感。
那圖案,或是寫意的山水,或是靈動的竹影,或是抽象的祥云,美得讓人窒息。
“這是……”秦武看得眼睛都直了。
“這是我們的‘檄文’。”葉凡的手指輕輕點(diǎn)在圖紙上,“高家不是做紡織品出口起家的嗎?他們最大的利潤來源,就是把江南那些絲綢廠生產(chǎn)的,最普通最大眾的絲綢制品,賣到國外去,賺取差價(jià)。”
“而我們,要做的是這個?!彼钢缪┑脑O(shè)計(jì),“我們要創(chuàng)造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獨(dú)一無二的,頂級的東方奢侈品牌。我們要用最好的絲綢,最好的手工藝,結(jié)合如雪獨(dú)一無二的設(shè)計(jì),去占領(lǐng)國際上最高端的市場。”
“他們賣的是布,我們賣的是藝術(shù)品。他們賺的是辛苦錢,我們要賺的,是品牌溢價(jià)?!?/p>
“我要讓全世界的女人,都以能擁有一條‘雪’牌絲巾為榮。我要讓高家賴以為生的那些大路貨,在我們的產(chǎn)品面前,變得像地?cái)偵系哪ú家粯?,一文不值!?/p>
一番話,說得秦武和李麻子熱血沸騰,心神激蕩。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正在他們面前展開。
柳如雪看著丈夫,美眸中異彩連連。
她沒想到,自己閑暇時的涂鴉之作,在丈夫的眼中,竟能成為一把刺向敵人心臟的最鋒利的劍。
“可是,葉哥,”李麻子冷靜下來,提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這東西好是好,可咱們上哪兒去找這么好的料子和手藝人?我聽說,這京城里最好的繡坊和絲綢莊,背后都有高家的影子。他們要是存心卡我們,我們恐怕連一寸絲都買不到。”
這正是高振云的毒計(jì)。
葉凡卻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神秘和玩味。
“他們以為,北京就是全中國嗎?”
“他們以為,只有他們的繡坊,才能繡出鳳凰嗎?”
他站起身,望向南方的天空,眼神悠遠(yuǎn)而深邃。
“老秦,李麻子,準(zhǔn)備一下。”
“我們?nèi)ヒ惶颂K州?!?/p>
“北京城這潭水太淺,養(yǎng)不動真龍。”
“我們?nèi)ソ?,那個自古便出才子佳人,也出能工巧匠的地方,去尋找我們的‘東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