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聽完林嘯天聲淚俱下的陳述,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收斂。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深邃地看著仿佛瞬間蒼老的林嘯天。
“所以……”
“你們當(dāng)年所做的一切,包括陷害楊陽,都是為了在龍王葉夜的淫威下自保,而不是出于什么其他的……私心?”
“絕無半點(diǎn)私心!”林嘯天仿佛被這句話刺痛,猛地從椅子上滑跪在地。
緊接著。
不顧一派宗師的身份,舉起右手,指天發(fā)誓。
“蒼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林嘯天當(dāng)日若有一絲一毫借此鏟除異己,謀奪私利之心,便叫我天打雷劈,死后不入祖墳,截教基業(yè)毀于一旦,林家血脈斷絕于此!”
“若我林嘯天今日有說過一絲一毫謊言,就叫我墜入陰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并且斷子絕孫,無后無代!”
他這番毒誓發(fā)得極重,在場賓客無不悚然動容。
以至于。
原本因受騙而升起的怒火,也多少被這份在絕對強(qiáng)權(quán)壓迫下的無奈與悲愴沖淡了幾分。
葉修看著跪地發(fā)誓的林嘯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角并不存在的困淚,懶洋洋地道:“行了,本王知道了,哭哭啼啼,指天發(fā)誓的戲碼就到此為止吧?!?/p>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跪地的林嘯天、頹然的老爺子以及哭泣的林靈兒。
“此事,就到此為止。”
“三日后?!?/p>
“我希望你們林家,能去血屠營一趟,親自找到楊陽,把今天的這番話,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跟他說清楚?!?/p>
他頓了頓,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但話語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聚義廳。
“至于他原不原諒你們……”
“就看他的意思了?!?/p>
很顯然。
他的這些話,并不是要告訴在場任何一個人,而是特意說給楊陽聽的。
畢竟。
那一位正主,就在這兒,但又暫時無法露面。
林家眾人聞言,如蒙大赦,一個個急忙躬身,涕淚橫流,連連叩首。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開恩!”
“我等一定去!一定去求得楊陽……求得他的諒解!”
葉修不再看他們,隨手拿起桌上不知誰斟滿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隨意往桌上一放。
“好了,壽宴繼續(xù)吧?!?/p>
“本王打擾了?!?/p>
說完。
他不再有絲毫留戀,轉(zhuǎn)身,帶著王允和依舊低著頭的楊陽,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朝著廳外走去,身影灑脫不羈。
李師師見狀,美眸一轉(zhuǎn),立刻像只靈巧的蝴蝶,一下子就從她父親身邊溜了出去,快步跟上葉修的步伐,與他并肩而行。
那速度……
她父親都沒能喊住。
……
等四人離開了截教總壇,登上停在山腳下的馬車時,車廂門剛關(guān)上,李師師就再也憋不住了。
她一把抱住葉修的胳膊,俏臉上充滿了好奇與興奮,迫不及待地問道:“葉郎!葉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說說!那個楊陽……他真的還活著?就在血屠營?還有那個林靈兒,她……”
葉修被她晃得有些好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瞥了一眼自從上了馬車后就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仿佛失了魂般的楊陽。
“他。”
葉修用下巴點(diǎn)了點(diǎn)楊陽的方向,語氣平淡,“就是那個楊陽?!?/p>
“什么?!”
李師師瞬間瞪大了美眸,滿是震驚地看向那個相貌普通的“隨從”,失聲驚呼,“他……他就是楊陽?那個被冤枉了好幾年的楊陽?可是……截教的人,林嘯天他們,怎么會沒認(rèn)出來他?!”
葉修渾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懶洋洋地道:“因?yàn)槲医o他易容了唄,自然就認(rèn)不出來?!?/p>
“易容?!”
李師師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璀璨的光芒,如同發(fā)現(xiàn)了什么稀世珍寶,她猛地湊近葉修,幾乎要貼到他臉上,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和強(qiáng)烈的渴望,“?。咳~郎!你居然還會易容?!天??!這是真的嗎?快教我!快教我!我一直做夢都想擁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扮成各種各樣的人,肯定好玩極了!”
看著她那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葉修不由得笑了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問題,等回去了,有空我就教你?!?/p>
“太好了!葉郎你最好了!”
李師師歡呼一聲,毫無顧忌地抱住葉修的脖子,“吧唧”一下,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留下一個淡淡的唇印。
葉修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哭笑不得,無奈地擦了擦臉。
車廂內(nèi)原本有些凝滯的氣氛,因李師師這一鬧,稍稍緩和了些許。
葉修收斂了笑容,目光再次投向?qū)γ嬉琅f沉浸在巨大沖擊中,失魂落魄的楊陽,平靜地開口問道:“怎么,被這真相……打擊到了?”
楊陽緩緩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聲音都沙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
“我……”
“沒想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他想過許多種可能,唯獨(dú)沒想過這樣的結(jié)果。
這一刻。
可謂是給了他一個重大的打擊。
葉修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平靜地說道。
“他們說的,應(yīng)該沒有撒謊?!?/p>
“我那大伯葉夜,不日前確實(shí)已被抄家奪爵,關(guān)入宗人府?!?/p>
“而且據(jù)查,他府中后院確實(shí)私建高塔,囚禁強(qiáng)掠了不知多少良家女子?!?/p>
“這等齷齪事,他完全做得出來。”
楊陽聞言,沉默了。
他低下頭,雙手緊緊握成拳,放在膝蓋上,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住?/p>
車廂內(nèi)只剩下車輪轔轔前行的聲音。
葉修看著他,繼續(xù)說道。
“你好好想想,把這件事徹底了結(jié)?!?/p>
“三天后,你會回到血屠營。”
“然后……”
“成為我真正的得力手下之一?!?/p>
“我不希望你的心里,再被這些過往糾纏牽絆,明白嗎?”
楊陽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郁結(jié)和痛楚都擠壓出去。
然后。
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抬起頭,看向葉修,那雙原本充滿掙扎和痛苦的眼睛里,此刻雖然仍有血絲,卻多了一絲決絕和清明。
“謝謝……”
他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謝謝你,少主,讓我知道了真相……我楊陽這條命,從今往后,就是你的。”
曾經(jīng)的他,日夜活在害死師妹的滔天內(nèi)疚與無法洗刷的冤屈之中,那份沉重幾乎將他壓垮。
如今真相大白。
壓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猛地搬開,讓他得以喘息,有一種虛脫般的輕松感。
然而。
這真相本身卻又如此不堪和殘酷,得知師妹遭受的屈辱,得知師門當(dāng)年的無奈與背叛,得知自己這兩年所受的苦楚竟源于如此骯臟的權(quán)欲……
這一切交織在一起,讓他在松口氣的同時,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悲涼,很不是滋味。
馬車駛回乾王府時,已是暮色四合。
葉修將楊陽安頓在一處僻靜的偏房,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晚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什么都別想,調(diào)整好心態(tài)。”
“明日此時,再來見我?!?/p>
“屆時,我會開始傳授你一些新的東西?!?/p>
沒錯。
葉修不可能每一次都去血屠營去傳授。
但可以通過一個代理人,來傳授。
這樣一來,自己就可以做更多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僅限于一種事情了。
楊陽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心緒強(qiáng)行壓下,對著葉修深深一揖。
“是,少主。楊陽領(lǐng)命。”
說完。
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將那紛亂復(fù)雜的一切暫時隔絕在外。
望著閉合的房門,一直跟在葉修身邊的李師師抿了抿唇,歪著頭好奇道:“葉郎,你說……他能想明白嗎?這真相……也太讓人難受了?!?/p>
葉修目光悠遠(yuǎn),淡淡道、
“若換做是我,被至親之人如此對待,蒙受不白之冤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苦熬兩年……”
“恐怕一時半刻也難以接受?!?/p>
李師師聞言,立刻柳眉倒豎,嬌哼一聲,語氣帶著護(hù)犢子的意味:“哼!誰敢這么對你?我第一個就要了他的命!管他是什么龍王還是皇帝!”
葉修看著她那副煞有介事、仿佛真要立刻提刀去砍人的模樣,不由得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李師師見他發(fā)笑,頓時急了,跺腳道:“你笑什么?你不信?!”
“信!我信!”
葉修連忙止住笑,連連點(diǎn)頭,眼中卻仍帶著未盡的笑意,“我們李大小姐一言九鼎,說砍誰就砍誰,我哪敢不信?”
李師師這才滿意地?fù)P起下巴,露出一抹小傲嬌的神情:“這還差不多!我告訴你哦葉郎,我外祖父……他其實(shí)很看好你的。”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認(rèn)真。
“雖然他不太明白你為什么要輔佐六皇子那個……”
“嗯……但他私下送信過來跟我說過,葉家這一代皇子中,他唯一只認(rèn)你?!?/p>
葉修聞言,眼神微動,隨即笑了笑:“輔佐六哥,我自有我的用意?!?/p>
“什么用意?”李師師眨著大眼睛,滿是好奇。
葉修看著她,略一沉吟,還是透露了一絲真意:“為了……拖延時間?!?/p>
“拖延時間?”
“嗯?!比~修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拖延我布局的時間,站在前面的人越顯眼,藏在后面的人才能更好地織網(wǎng)。”
李師師也是極聰慧的女子,瞬間就明白了葉修話中的深意。
她臉上的嬉笑之色斂去,一把握住了葉修的手臂。
“葉郎,我明白了?!?/p>
“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未來會遇到什么,我都會站在你這邊,跟你一起面對!”
葉修心中微暖,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挺翹的鼻尖,笑道:“是嗎?那我如果說,坤帝的腳疼痛,是我用食譜將他吃出來的,你還會一起面對嗎?”
李師師:“???”
不是……
她沒聽錯吧?
原來坤帝腳痛是葉修折騰出來的???
老天!
所有人都被他給糊弄在手心了!
“殿下!殿下!”
不等開口,小蝶略顯急促的聲音傳來。
下一秒。
只見她小跑著進(jìn)了院子,臉上帶著一絲緊張。
“府外來了好多人,都穿著黑衣服,想要求見您!”
葉修眉頭微挑:“黑衣人?知道是什么來路嗎?”
小蝶連忙搖頭。
“回王爺,奴婢不知?!?/p>
“他們不肯表明身份,只是堅持要見您。”
“不過看他們的打扮和氣度,感覺不像是咱們大坤的人?!?/p>
不像大坤的人?
葉修挑了挑眉,追問道:“那是什么人?都是什么特征?”
小蝶想了想,回答道。
“好像是北宸國人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