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戶,米梓豪。
如果不是胡威說出來,陳守蠻差點都不記得這個人了。
“米梓豪,是江南米家人?!?/p>
“哦,你可能不知道?!焙那椴诲e,就順便提了幾句江南米家的歷史。
其中有幾個關(guān)鍵信息。
米家是江南真正的豪門大族,祖上有開國從龍之功,綿延至今四百余年。
拜相三人,入閣七老,如今米家人在朝最高官職為禮部尚書,雖不如曾經(jīng)輝煌,但有大小官員二十三人,從朝堂到地方,形成了層層關(guān)系網(wǎng)。
米家另有三十多人在軍中任職,其中也包括了米梓豪。
“最近幾年,從江南到嶺南,海上走私猖獗,各大地方家族豪強多有參與......”
胡威既然這樣說,那米家肯定也是參與者。
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官官相護加上“法不責眾”的僥幸思維,足以讓這些豪門大族鋌而走險。
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皇權(quán)旁落。
文官集團數(shù)百年的侵蝕,如果沒有錦衣軍,身居皇宮里的天子就是瞎子、聾子。
“很多人罵我們是鷹犬,你覺得呢?”
“鷹犬?”
陳守蠻搖頭。
就像刀,槍一樣,工具又有什么對錯?
“可是......我沒法整天跟著米......大人?!?/p>
“米梓豪是個文官,手無縛雞之力,需要軍營里的人幫他做事。岳詠懷只是其中一個。不過跟岳詠懷聯(lián)系的另有其人......”
“胡大人的意思,是想讓我當個臥......細作?”
“你不太容易引人注意?!焙c頭道。
是啊,誰會在意個傻子呢。
陳守蠻自己都覺得很有道理。
就在他離開后,一個身影從峭壁后走出來。
帽子、面罩,勁裝......身材很浮凸。
胡威卻不敢直視,十分恭敬地哈著腰低聲參拜:“參見大人。”
蒙面人摘下面罩。
若是陳守蠻看到肯定會萬分驚訝。
這位“大人”的五官長相跟方秒筠如出一轍,也就是多了些青春的氣息,還有就是神情顯得更為冷酷,
隨意一瞥,那兩道眼神都像錐子似的,
即便是胡威,都不敢長時間對視。
“他就是陳守蠻?”
“是的,大人?!?/p>
胡威緩緩直起身子,低聲道:
“屬下有幸見過大人一面,昨日里看到那陳方氏......”
“什么陳方氏,她什么情況你沒看出來?”女人冷聲糾正道。
“屬下只是不敢確定......”胡威連忙低頭,接著道:“屬下看到她竟跟大人一模一樣,便連夜飛鴿傳書......”
“很好?!迸酥噶酥附甘?,“坐下說?!?/p>
“謝大人賜座?!贝藭r的胡威跟家犬一般乖巧。
另一邊,陳守蠻剛走回營戶,就被帶著親兵的賈百戶給攔了下來。
“小旗官腰牌,會寫字嗎?不會也沒關(guān)系,來畫個押!”
賈陽很高興,一說一個笑。
就是那破鑼般的笑聲,過于刺耳。
“從現(xiàn)在起,陳守蠻就是小旗官了!”
“他為什么可以當上小旗官?”
賈陽開始借題發(fā)揮,目的還是為了鼓舞其他人英勇作戰(zhàn),只要有功,朝廷賞賜不會少。
可惜這里大多是老兵油子,深知賞賜再好也得有命拿才是。
陳守蠻沒想到賈百戶還給了一兩銀子,這個月的餉銀。
至于賞銀恐怕就還要等一些時日,賈陽陪著陳守蠻往家走的路上聊起了“狼筅”。他本打算升遷后再上報,但現(xiàn)在怕也是不成了。
陳守蠻直到進了院子他才向賈陽表示這個功勞他不要。
賈陽不允,無論如何都不接受陳守蠻的“好意”,只能暫且擱置。
等他走后方秒筠才進屋,拿起桌面上的小旗腰牌一臉喜悅。
“我們家守蠻當小旗官了,我去買菜,今天得吃頓好的!”
“嫂嫂,這銀子你先拿去,該吃吃該穿穿......”說到這陳守蠻眉頭皺了起來。
該吃吃該穿穿?
財務(wù)自由?
那可不容易......據(jù)說倭寇在大夏沿海的很多島嶼上都修筑了山寨,若是殺上去黑吃黑......想啥呢!
真要能行還有倭患?
等今后武道境界上去了......也不能輕易去冒險。
搞錢不是陳守蠻的強項,好在還有別人。
“貝克特,搞錢有什么好辦法沒有?”
“科技永遠是無價的,即便是在這個蒙昧而落后的世界?!必惪颂匮笱蟮?。
“科技?”陳守蠻搖頭,“這個世界太落后了,真正意義上的火器都沒有?!?/p>
“冷兵器時代也有科技啊。”貝克特略顯著急,仿佛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
“弓箭總有吧?那你知道弓的巔峰是什么嗎?”
“復(fù)合弓?”陳守蠻試探著回答,他對弓的研究遠遠不如弩,畢竟特種作戰(zhàn)訓練里有專門針對小型復(fù)合弩的內(nèi)容,還怎沒有弓的。
“復(fù)合弓?!必惪颂亟又溃骸昂芏嗳硕加X得其的科技含量體現(xiàn)在滑輪組,其實不然?!?/p>
“滑輪組僅僅只是為了節(jié)約開弓的力道,可射箭真正的門檻從來都不是開弓,而是持弓?!?/p>
說到這陳守蠻大概明白了。
所謂“持弓”,就是開弓后到釋放弓弦的這“段”時間,既需要維持弓臂的張力,還要控弦,還要尋找目標并進行瞄準。
這就好像讓人做一個俯臥撐與做貼地平板支撐之間的差距一樣。
“復(fù)合弓的凸輪,才是數(shù)學與物理學的結(jié)晶啊!”
經(jīng)過貝克特提醒,陳守蠻想起來了。
當年學習使用復(fù)合弓時的確有提及過,但也就僅限于知道,即便是絕大多數(shù)復(fù)合弓的使用者,恐怕也不會去研究凸輪這個形狀究竟是怎么來的。
“我知道啊?!必惪颂赜珠_始嘚瑟。
對此陳守蠻毫無意見。
該人家嘚瑟。
畢竟一個真正的凸輪曲線,需要大量精密的計算。
但如果每張復(fù)合弓都需要根據(jù)需求和使用者來精心設(shè)計、調(diào)試凸輪,那就毫無意義了。
“好的弓,一張就夠你賺了吧?”
最后還是貝克特的話提醒了陳守蠻。
千金難買心頭好。
凸輪復(fù)合弓在營戶里賣,再好也賣不到十兩銀子,但若是賣給那些將領(lǐng),百八十兩不是問題。
若是賣給王公貴族,他們未必會用來殺人,僅僅只是收藏,也能出到幾百兩甚至是上千兩......
不過最后陳守蠻還是決定先做復(fù)合弓和復(fù)合弩。
百戶所沒有匠作營,第二天陳守蠻找到賈百戶。
“你要改良弓弩?”
有“狼筅”這個前提,賈百戶信了。他帶著陳守蠻去找蔣然。
其實千戶所也沒有匠作營,但有專門負責維修兵刃的一個匠作鋪子。
因為是中千戶所,所以這個匠作鋪子也是靖海衛(wèi)的匠作鋪子,無論規(guī)模還是匠人的數(shù)量,都遠超其他千戶所。
拿著蔣千戶給的手書,匠作鋪子的負責人宮大匠才沒把陳守蠻給攆走。
不過他還是不信,一個傻子能做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半柱香后,陳守蠻得到了一個單獨的房間,需要的工具和材料。
“你忙吧。”宮大匠搖了搖頭。
他是不信陳守蠻能做出什么好東西來,幸好要的材料不多。
“咱們先從弓身的改造開始吧,嗯,你木匠活水平如何?”
陳守蠻的木匠活水平——肯定是不咋樣的。
他的職業(yè)是軍人。
好在木匠活并不高深,歸根結(jié)底就四個要素:
會構(gòu)思、能精確畫圖、手穩(wěn)、有力氣......
構(gòu)思交給貝克特,不考慮藝術(shù)的前提下,所有木匠活都可以用代數(shù)和幾何來解決。
畫圖就更簡單了,沒有經(jīng)驗的可以先造幾個工具,比如圓規(guī)、三角板以及最簡單的直尺。
設(shè)計出需求并落實為圖紙后,剩下的就是加工和組裝。
陳守蠻在匠作鋪子干了整整兩天后,一把劃時代的復(fù)合弓,成了。
就在他準備去靶場試試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千戶大人,以后可千萬別再這樣了?!?/p>
“浪費我們的材料和時間?!?/p>
“一個傻子能做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
宮大匠的話,無疑得到了周圍那些匠人的贊同。
跟軍人一樣,匠戶也是世襲的。
故而很多技術(shù)也是代代相傳,行業(yè)壁壘很明顯。
如果不是“狼筅”,蔣然也不會答應(yīng)賈百戶,任由陳守蠻來胡鬧。
兩天,已經(jīng)是宮大匠能夠承受的極限。
“好了,都散了吧?!笔Y然揮揮手,讓周圍那些匠人都走開。
結(jié)果陳守蠻正好開門,看到這么多人,滿臉的茫然。
“走走走,別整了。”賈百戶此時最為尷尬,上去拉住陳守蠻就要走。
“別啊。”宮大匠老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百戶的面子他可不給,誰要敢跟他甩臉子,呵呵。
“賈百戶,你運氣可真好啊,手下竟然出了個能改良弓箭的?!?/p>
“這位是咱們鋪子的凌師傅,十二代家傳弓匠,聽說有個年輕人能改良現(xiàn)在弓箭,就很想來見識見識?!?/p>
宮大匠退后半步,讓出身后的中年人。
那凌師傅一看就是做事認真的......老實人。估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宮大匠當槍使了,在蔣千戶和賈百戶面前也不帶半點諂媚,簡單作禮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向陳守蠻。
“小伙子,聽說你在改良軍弓?”
“你從哪兒學的制弓?。坎焦€是騎弓?”
“弓胎你準備了幾年?”
“弓梢你用的什么材料?”
“弓弦,你是用什么搓的,折疊了幾次,能拉多少力?”
......
連珠炮式的提問,陳守蠻感受最深的,就是唾沫星子。
至于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他唯一能明白就只有“拉力多少力”。
據(jù)陳守蠻所知,軍隊使用的步弓一般拉力在八斗左右,也就是藍星上統(tǒng)稱的70磅拉力弓。但真正的步弓兵會使用一石以上的強弓,拉力超過100磅。
騎弓的拉力相對較小,下限為60磅,幾乎沒有超過一石的。
不是騎兵就沒有那個力氣,而是受限于制弓技術(shù),拉力越大的需要的弓身就越長,在馬背上佩戴和使用都會受限。
像賈百戶這種武道百戶,能開三石弓,可實戰(zhàn)時他頂多用二石弓,除非只射個兩三箭。
利用現(xiàn)代科技制作的復(fù)合弓,利用復(fù)合滑輪組省力,理論上能省下拉力的八成,考慮到材料摩擦系數(shù)、制作工藝和使用場景、目的的不同,省力比例也有差別。
陳守蠻利用手里的材料制造出來的第一把復(fù)合弓,大概能節(jié)省四成的拉力。
“你倒是說啊?!睂m大匠在一旁吼吼。
賈百戶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沒做出來也沒事,千戶大人不會怪罪的。”
凌弓匠沒吭聲,只是兩眼灼灼地望著陳守蠻。看他模樣,今天要是不拿出個東西來,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沒做出來?”
“都兩三天了,什么都沒做出來?千戶大人,今后可要擦亮眼睛啊,別再受騙上當了?!睂m大匠又道。
原本都要散開的匠人們,這會兒又圍上來看熱鬧了。
也不知是誰把陳守蠻是傻子給傳出了,這才引起眾人的好奇。
就在蔣然都眉頭緊鎖,想著怎么化解此事時,陳守蠻一聲不吭地轉(zhuǎn)身,然后將復(fù)合弓拿出來。
長度比其騎弓還小,弓臂看起來更直,關(guān)鍵是一個個滑輪以及復(fù)雜的繞線,讓看到的人都是一臉茫然。
“這是......弓?”凌弓匠不自覺地伸手想去拿,被陳守蠻避過。
哪怕最簡單的復(fù)合弓也比普通弓精密得多,沒有經(jīng)驗的人很容易弄壞。
作為弓匠,凌飛羽看到陳守蠻手里的復(fù)合弓,心中頓有所悟。
其他人可就沒有凌飛羽的水平。大多數(shù)看不懂便閉口不言,也有自以為是的,開口就是什么“華而不實”、“花里胡哨”、“不是所謂”之類的評價。
“你倒是說話啊?!辟Z百戶有些急了。
陳守蠻可不僅僅是他的手下,如今更是他樹立起來的典型。
“應(yīng)該還可以。”陳守蠻面帶憨笑,回道。
“應(yīng)該可以?”宮大匠一愣,隨即笑彎了腰。
“大家聽聽,這是什么話?”
“兩位大人見過此等模樣的弓?”
“凌飛羽,你家十二代人制弓,見過這樣的玩意兒?”
“軍中兵器不僅事關(guān)將士性命,更影響朝廷乃至天下的安危,豈容玩笑?”
說到最后宮大匠的臉陰沉下來,“若是出了問題,誰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