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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晚余,對不起

不知是不是下雪的緣故,一路行來,宮道上冷冷清清,鮮少有人行走,連個掃雪的小太監(jiān)都沒看到。

晚余覺得稀奇,挑著轎簾問胡盡忠:“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胡盡忠雙手抄在袖中,吸著鼻子說:“天太冷了,昨兒忙宮宴大家都累壞了,這會子定然是趁著下雪躲懶呢!”

晚余心說,躲懶也不能全都躲吧,各處的總管太監(jiān)可不會由著底下人這樣消極怠工。

轎子繼續(xù)往前,晚余突然想到什么,又問胡盡忠:“雖說皇上不讓大伙給我送行,靜安太妃那里,我總不好不辭而別吧,你說我要不要給她老人家磕個頭?”

“?。快o安太妃呀?”胡盡忠又吸了吸鼻子,“靜安太妃好像昨兒宮宴著涼了,身子不太爽利,娘娘去了,難免又惹她老人家傷心落淚,還是不去了吧!”

晚余聞言只得作罷。

繼續(xù)往前走,仍舊一個人都沒有碰到。

偌大的紫禁城,仿佛就剩下她們這幾個人。

晚余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到了神武門,胡盡忠遞了牌子給守門的侍衛(wèi)查驗。

紫蘇扶著晚余下了轎,等侍衛(wèi)放行后,就出去坐馬車。

門口風(fēng)大,一陣風(fēng)吹來,掀起了守門侍衛(wèi)的袍角,晚余眼尖地發(fā)現(xiàn),那人的侍衛(wèi)服下面,居然穿著孝衣。

晚余不覺皺起了眉頭。

侍衛(wèi)怎么會戴孝來當(dāng)值呢?

如果是家中有親人剛剛?cè)ナ?,就該告了長假在家丁憂,如果親人去世已久,就不必再穿孝衣。

宮里忌諱最多,斷不會允許他穿著孝衣當(dāng)值。

這是怎么回事?

她挽著紫蘇的手,小聲和紫蘇說了自己的疑惑。

紫蘇像是受了極大驚嚇?biāo)频模r變了臉色:“娘娘別管他,咱們馬上就走了,何必多管閑事?!?/p>

晚余說:“我不過覺得奇怪,隨口一說罷了,你怎的如此緊張?”

紫蘇訕訕道:“奴婢沒有緊張,就是覺得不吉利,娘娘別管就是了?!?/p>

晚余點點頭,還要說什么,宮門外來了一輛拉滿東西的牛車,車夫大聲喊侍衛(wèi)給他放行。

“喊什么喊,宮門重地,不得喧嘩?!绷硪粋€侍衛(wèi)扶著腰刀走過去,問他拉的什么。

那車夫探頭向里張望,視線落在晚余身上,大著嗓門道:“侍衛(wèi)大哥,小的沒有喧嘩,小的就是天生嗓門大,小的拉的是孝布和香燭紙錢,小公主的喪儀耽誤不得,您趕緊讓我把東西送進(jìn)去吧!”

他嗓門實在大,盡管寒風(fēng)呼嘯,晚余還是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像仿佛一道道悶雷擦著頭皮滾過,晚余駭然色變,一瞬間有種魂飛魄散的驚悚之感。

“他在說什么?”晚余死死抓住紫蘇的手,腿腳軟到幾乎要站立不住。

紫蘇和胡盡忠全都變了臉色,胡盡忠沖那侍衛(wèi)大喊:“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那狗東西的狗嘴堵上,驚著了娘娘,你們都得死!”

侍衛(wèi)也懵了,聽到胡盡忠喊,才回過神去捂那車夫的嘴。

車夫拼命掙扎,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胡盡忠過來攙扶晚余:“娘娘,咱們快走吧!”

晚余一把揮開他的手,臉上血色盡褪:“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沒什么呀,娘娘別亂想……”

“啪!”晚余一巴掌打斷了他的欲蓋彌彰,“我不想聽廢話,我要聽實話,胡盡忠,現(xiàn)在連你也要背棄我了嗎?”

胡盡忠挨了一巴掌,臉上沒感覺,心里卻是刀劈斧砍般的疼。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晚余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他一個字沒說,晚余卻已然從他的哭聲中到了噩耗,白著臉看向紫蘇,顫聲道:“你呢,你也要騙我嗎?”

紫蘇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如大雨滂沱,嘴唇顫抖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晚余已經(jīng)等不及她開口,轉(zhuǎn)身向著乾清宮的方向發(fā)足狂奔。

“娘娘!”

“娘娘!”

紫蘇和胡盡忠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喊叫著去追她。

晚余卻像瘋了一樣,瘦弱的身子像一支離弦的箭,穿過層層雪幕,在怒號的北風(fēng)中飛奔而去。

孩子昨天還好好的,為什么今天就辦起了喪事?

紫蘇在騙她。

胡盡忠也在騙她。

所有人都在騙她。

她知道這又是祁讓的主意。

那個一次次許諾再也不騙她的人,又一次聯(lián)合所有人騙了她。

她終于明白她的不安來自何處。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到處都空空蕩蕩。

是祁讓怕她看見,怕她聽見。

所以不讓她和孩子道別,不讓任何人給她送行。

他是不是以為,只要她走出那道門,這輩子都不會聽到孩子的任何消息?

他能封住紫禁城所有人的口,他還能封住全天下人的口嗎?

阿娘死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瞞著她。

現(xiàn)在,他又要瞞著她。

他為什么總是以為瞞著她就是對她好?

為什么?

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在晚余臉上凝結(jié)成冰,風(fēng)吹過,刺骨的冰冷。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她終于跑到了乾清宮,卻被守門的侍衛(wèi)攔住。

“讓開,我要見皇上!”晚余不想廢話,直接從袖袋里掏出一塊龍形玉符。

這是祁讓去開封之前給她的,她一直沒用上,怕出去之后遇到什么麻煩,打算帶在身上以防萬一。

沒想到竟是用在了這里。

侍衛(wèi)看到玉符,直接給她放了行。

外面看起來沒什么異樣的乾清宮,里面已經(jīng)掛起了白幡。

宮人們正忙碌著把紅燈籠換成白燈籠。

看到晚余突然闖入,所有人都呆愣當(dāng)場。

晚余沿著廊廡一路狂奔,呼嘯的風(fēng)卷著雪花撲在她臉上。

白的雪,白的幡,白的燈籠,白的孝衣。

到處都是一片白茫茫,仿佛通往陰曹地府的黃泉路。

“娘娘……”小福子從殿里出來,看到晚余,驚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皇上呢?”晚余問。

“東,東暖閣,娘娘,皇上不是故意……”

小福子話未說完,晚余已經(jīng)從他身邊掠過,一陣風(fēng)似的向東暖閣沖去。

雪天光線暗,暖閣里沒點燈,只有炭盆里一點猩紅的光。

祁讓一身素衣盤腿坐在南窗下的炕上,臉隱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腰背佝僂著,像是被什么壓垮了似的,再不復(fù)往日的挺拔。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轉(zhuǎn)頭向門口看過去,那雙凌厲如刀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此刻卻空洞迷惘,黯淡無光。

看到晚余的一瞬間,他麻木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一開口,嗓音喑啞暗沉:“你不是走了嗎,誰讓你回來的?”

晚余一路狂奔至此,早已精疲力竭,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喘著粗氣問道:“孩子呢?”

祁讓不說話,滿眼哀傷地看著她。

那個字,實在不敢說出口,只是在心里打個轉(zhuǎn),便是剔骨割肉般的疼。

“誰干的?”晚余直接問。

祁讓輕輕搖頭:“沒有誰,孩子一生下來,太醫(yī)就說她最多只能活一個月,我怕你難過,沒敢和你說……”

“我不信,你定然又在包庇誰……”晚余瞪大眼睛看著他,話未說完,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下一刻,身子便軟綿綿癱倒在地上。

“晚余!”

祁讓撲跪在地上將她抱進(jìn)懷里,一滴淚砸在她慘白的臉頰,“晚余,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