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咣當……
火車一路向北,途經(jīng)葫蘆島的時候,恰好上來了一個礦場的同事。
兩人這會兒正坐在包廂里邊聊邊喝酒。
“老孫,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科長問過好幾次,還有……你這……咋還坐上臥鋪了,廠里可不給報銷,這錢你自己花???”
出差的交通工具都是有標準的,孫福寬就是個普通的業(yè)務(wù)員,按照廠里的規(guī)定,只能坐硬座。
換乘臥鋪本來就已經(jīng)超標了,孫福寬坐的還是軟臥包廂。
“老田,我準備辭職了?!?/p>
咳咳咳……
突然聽到這話,老田毫無防備之下,差點兒被嗆死。
“辭……辭職?老孫,你瘋了?好好的辭什么職啊?工作沒了,你們一家老小怎么活?”
老田說著,突然想到了什么,瞬間瞪大了眼睛。
“老孫,你不會是準備跳槽了吧?是上回江西贛州的那個廠子?那么老遠,你去江西上班,你老婆孩子咋辦?你要是辭職了,廠里分給你的房子就得收回,讓你老婆孩子住哪?總不能回鄉(xiāng)下吧?我記得你家大閨女明年就該高考了吧?你可別犯糊涂!”
孫福寬聽著,知道老田是好意。
“不是江西,是……廣州?!?/p>
“廣州?你……”
“那邊有個自行車廠,我打算去那邊工作了?!?/p>
“自行車廠?這都哪跟哪?。俊?/p>
他們是做礦產(chǎn)的,現(xiàn)在孫福寬說要去自行車廠上班,這根本不挨著??!
可他知道,孫福寬這個人,認準了的事就絕對不回頭,誰勸都沒用。
“老孫,你這又是哪來的門路?靠譜嗎?”
孫福寬搖了搖頭:“靠譜不靠譜的不知道,我就是覺得這是個機會,要是錯過了,我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p>
老田不解,一輩子這樣有什么不好的。
工作穩(wěn)定,按月領(lǐng)工資,雖然廠里的效益不是太好,可跟他們普通工人又沒有啥關(guān)系。
他不像孫福寬,所求的就是一個穩(wěn)。
“我早就知道,你啊,不是個安分的,可這事你和嫂子商量了沒有?”
“沒呢,這次回去就和她說。”
果然如此。
“我知道,勸你也沒用,但這事你得慎重,別一拍腦袋就做決定,等我回去先個科長說說,你……和嫂子商量好了,再決定要不要辭職?!?/p>
孫福寬沒有拒絕老田的好意,端起酒杯。
“兄弟,都在酒里了?!?/p>
兩只酒杯碰在一起,隨后一飲而盡。
火車抵達營口,兩人一起出了站臺,老田要去廠里匯報工作,孫福寬則直接回了家。
還沒到下班的時間,大閨女和大小子都出去玩了,家里只有老閨女一個人。
孫福寬進門的時候,老閨女正趴在炕上看小人兒書。
“爸!”
“欸,老閨女?!?/p>
原本滿腹心事,在見到老閨女的那一刻,立刻顧不上了。
“想爸了沒有?”
“想了!”
孫紅紅說著,眼睛卻瞄向了孫福寬手上的提包。
每次孫福寬出差,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孩子們帶點兒東西。
“看爸給你帶啥了?!?/p>
孫福寬把包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就在孫紅紅期待的目光注視下,一樣一樣的拿了出來。
給大閨女的隨身聽,給大兒子的球鞋,給小閨女的玩具,當然也少不了給孩兒他娘帶的新衣服,剩下都是一些廣州和海城的特產(chǎn),香腸、麻花什么的。
這些都是孫立幫著買的,孫福寬不想接受,可卻又推辭不過。
“呀!大娃娃!”
孫紅紅抱著玩具,喜笑顏開的。
看著小閨女,孫福寬也更加堅定了要走出礦場這個舒適區(qū)的決心。
繼續(xù)留下,每個月掙那幾十塊錢工資,富不了,也餓不死,然后讓孩子們重復(fù)他們兩口子的生活。
要是以前,孫福寬還能忍,但是現(xiàn)在……
他滿腦子都是要讓老婆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豁出去了。
不趁著現(xiàn)在拼一把,再過幾年,等到他年過四十,就算是想拼,也沒有那股子精神頭了。
這時候,大閨女孫玲玲和大兒子孫明明也回來了。
“爸,你這回咋出去這么長時間才回來?”
“等你媽回來再說,拿著,給你們帶回來的?!?/p>
接過隨身聽的時候,孫玲玲被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這……這是隨身聽?”
她的同學(xué)當中,有一個舅舅倒騰服裝生意的,從廣州給她帶回來過一個隨身聽。
當時拿到學(xué)校,將整個學(xué)校都給驚動了。
孫玲玲也看到過,雖然羨慕,但是,她也知道,這樣的奢侈品不是她們這種普通家庭能擁有的。
這么一個小東西,就要好幾百塊錢,頂?shù)蒙纤改负脦讉€月的工資了。
“爸,這……太貴重了,我……”
“爸的一個朋友送的,拿著吧!”
聽孫福寬這么說,孫玲玲雖然心里不免疑惑,但是,卻還是舍不得放下了。
“對了,這兒還有磁帶呢!”
正說著,馬靜也下班到家了,看到孫福寬的時候,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也在礦場工作,是礦上的質(zhì)檢員。
這些日子,銷售科那邊的人,也經(jīng)常問起孫福寬。
出差早該回來了,可這么久沒見著人,廠里哪能不過問。
“福寬,你出來一下?!?/p>
孫福寬正要把新衣服給馬靜,聞言也猜到了老婆要說什么。
“等會兒吃飯的時候再說吧,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宣布,讓孩子們也都聽聽?!?/p>
馬靜聞言皺眉。
猜不透孫福寬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過來試試這件衣服,我看著挺好,你穿上試試。”
接過新衣服,馬靜的眉皺得更深了。
又看到了大閨女手上的隨身聽,大兒子腳下的球鞋,小閨女懷里抱著的洋娃娃,還有桌子上那一大堆好吃的。
“這……這得花多少錢?。俊?/p>
他們兩口子每個月的工資加在一塊兒,也就一百多塊錢,這么多東西,豈不是要把他們半年的工資都給花了啊?
“晚上多做幾個菜,咱們家要有大事發(fā)生?!?/p>
大事?
什么大事?
見孫福寬不說,馬靜雖然滿心的疑惑,卻也沒有問詳情,轉(zhuǎn)身去廚房做飯了。
至于那件新衣服,明天拿去看看能不能賣了。
晚飯確實非常豐盛,孫福寬帶回來的香腸,馬靜也切了一大盤子。
鄰居們聞見香味兒,不禁議論紛紛。
“老孫回來了,你們說,他是不是犯啥事了?”
“他能犯啥事??!你可別瞎說?!?/p>
“誰瞎說了,剛才我看看他家兒子穿了一雙新球鞋,我在百貨商店看見過,要大幾十塊呢?!?/p>
“你們說……老孫在外面是不是收人家的好處了,要不然花錢咋能這么大手大腳的。”
“我看差不離?!?/p>
鄰居們的議論,也順著門縫,鉆進了孫福寬一家人的耳朵里。
“我削他們?nèi)?。?/p>
“坐下。”
孫福寬制止了大兒子,這小子剛上初中,不是個省心的。
“嘴長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愛說啥就說啥,孩子她媽,還有你們幾個,我有件要緊事和你們說。”
馬靜剛剛做飯的時候就滿心疑惑,她和孫福寬結(jié)婚快20年了,孫福寬從來都不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
這次出差回來是怎么了,帶了這么一大堆東西,看著都不便宜,尤其是大閨女手上那個小話匣子。
“福寬,到底出啥事了?”
孫福寬笑了,給了馬靜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打算辭職了。”
辭職!
一句話將除了小閨女之外所有人都給驚呆了。
“福寬,你……你咋動了這個念頭,辭職?不行,你要是辭職了,指著我一個人的工資,咋養(yǎng)三個孩子,玲玲明年就要高考了,你可不能……”
馬靜的反應(yīng)在孫福寬的預(yù)料之中。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p>
孫福寬說著,對孫明明示意了一下,孫明明忙起身,把門給關(guān)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