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沈琮對面的衛(wèi)言挑眉輕笑。
“還沒等到賑災(zāi)結(jié)束就賞賜安平侯府,陛下這是在點朝中勛貴及眾臣呢。
如果我沒猜錯,現(xiàn)在安平侯府受賞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全京城了吧?
有安平侯府珠玉在前,朝中眾臣及勛貴誰家不得捐糧捐銀子?
如此以來戶部的資金短缺也就解決了,陛下這一招絕對高明,我說這不會是你小子的主意吧?”
沈琮勾了勾唇,不置可否,丟開手里的書。
“這么閑?你汴京府的案子都看完了?”
衛(wèi)言往空中丟了一瓣橘子,精準地用嘴接住,嚼了兩口,滿嘴都是酸甜的汁水。
慢條斯理地嚼碎咽下去,才道:“汴京府衙門哪天閑過?每天都是那些破事,我就不能忙里偷個閑?”
沈琮轉(zhuǎn)身從旁邊的架子上拿出一個黑漆木匣子。
“既然閑?殺一盤?!?/p>
“不!”
衛(wèi)言拒絕得干脆利落。
“我又沒病,干嘛要讓自己被你虐?”
與沈琮下棋,十次他能輸十次,次次都輸?shù)煤軕K烈的那種。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藝,落子如行云流水,謀篇布局卻又連綿不絕。
衛(wèi)言拒絕了,沈琮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將棋子拿出來。
細白瘦弱的手指各自執(zhí)起一黑一白的棋子,左右手輪流落子。
衛(wèi)言一邊丟橘子吃,一邊撇嘴,滿臉嫌棄。
“你真不是人!”
怎么可以有人左右手下棋,左手步步殺招,進攻凌厲,右手卻步步為營,以柔克剛。
這人的腦子是怎么長的?
沈琮輕松落下一枚黑子,輕哼一聲。
“分明是你腦子的水太多,往外就往外倒倒,別的東西才能裝進去?!?/p>
衛(wèi)言咬牙。
算了,他就多余和一個變態(tài)說話。
“昨日我家郡主去安平侯府送謝禮,你猜碰到了什么事?”
沈琮安靜地看著桌子上的棋盤,一手捻黑子,一手捏著白子,似乎根本沒聽到他說話。
衛(wèi)言也不在意,自顧自往下說,將李南柯和宋依利用信國公夫人,蘭陽郡主和王少夫人解圍的事說了。
“......能逼的宋世子夫人利用外力,不怕家丑外揚,可見真是沒有辦法了。
一個侯府,長子長媳沒有明確過錯的情況下,卻用次媳管家,這是亂家之象啊。
安平侯一個侯爺,不思建功立業(yè),整日和內(nèi)宅婦人斗來斗去,怪不得安平侯府沒落至此!”
又道:“也怪不得你建議陛下這個時候賞賜安平侯府,既解決了朝中資金短缺的問題。
也算是給宋世子夫人和小南柯找了一個靠山,不枉小丫頭提前將暴雨和決堤的消息告知你?!?/p>
沈琮落下一子,神情淡淡。
“靠山不見得能靠住,也可能會帶來更大的風險?!?/p>
“你說陛下想選小南柯做昭寧公主伴讀的事兒?這不是好事嗎?安平侯府現(xiàn)在勢弱。
若是小南柯做了昭寧公主的伴讀,不僅在侯府沒人敢欺負她,就是在外面別人也得給侯府三分顏面?!?/p>
衛(wèi)言一臉不解。
沈琮不語,一味地低頭思索棋局。
衛(wèi)言盯著他琢磨片刻,忽然反應(yīng)過來。
“你不想讓那小丫頭做昭寧的伴讀?還是說她也不愿意?”
“你猜?”
“呵,我不猜!”
衛(wèi)言表示不上當,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嘿嘿一笑。
“那就是都有了,這可就比較麻煩了,在陛下看來,能選小南柯做公主伴讀,那是安平侯府燒高香了。
小南柯若是敢拒絕,即便侯府剛立了功,陛下不會殺她,但以昭寧公主和皇后娘娘的性子,小南柯要倒大霉了。”
他覷著沈琮的表情,忽然坐直了身子。
“我說你不會已經(jīng)告訴了小南柯這件事,讓她自己想辦法拒絕吧?”
沈琮頷首。
衛(wèi)言驚訝得瞪圓了眼睛,好半晌,默默丟了一瓣橘子進嘴里。
用力嚼碎咽下去,才憤憤道:“沈琮你可真行,一個八歲的小丫頭,你竟然讓她去拒絕圣意。
你就不怕皇后娘娘和昭寧公主一怒之下打她嗎?她還是個八歲的小孩子啊!”
可這個八歲的小丫頭知道他中了連神醫(yī)鬼柳都沒查出來的血咒。
提前知道暴雨和決堤,還知道提前屯糧等待天災(zāi)后賣糧賺銀子。
甚至還知道皇家找了幾年都沒找到的大皇子下落!
沈琮抿著嘴唇,一張臉蒼白到幾乎透明。
他想要看看小丫頭除了所謂的“占卜”,還有沒有能力處理更復(fù)雜的一些事。
比如拒絕陛下的圣意......
或許......
衛(wèi)言神情憤憤的感慨,“也不知道小南柯走什么霉運,竟然會遇上你!”
沈琮又落下最后一顆白子,然后將手里的黑子丟進棋簍里。
輕哼一聲,“霉運也是運!”
衛(wèi)言......
竟無言以對。
見沈琮已經(jīng)起身朝門外走去,他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往棋盤上看去。
“這次哪只手贏了?”
棋盤上白子已經(jīng)將黑子包圍,黑子沒了任何喘息之機。
他撇撇嘴,“沒意思,每次都是左手贏,你的右手就不能爭口氣?”
沈琮沒理會他,已經(jīng)出了門。
“王爺要去哪里?”
二風連忙拿起披風追了出去,為他披上。
沈琮:“帶上雪鷹,出去走走?!?/p>
皇宮。
李南柯和宋依在宮門口下了馬車,上午去宣旨的內(nèi)侍丁公公笑著迎上來。
“宋世子夫人,李姑娘,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凝暉殿呢?!?/p>
話音落,大概是見宋依緊張得整個身子都僵了,笑著又解釋了兩句。
“凝暉殿在皇后娘娘住的坤寧宮邊上,用來非年節(jié)時和宗室勛貴們說話的地方?!?/p>
言下之意,不是嚴肅正式拜見的場合,不用那么緊張。
宋依聽明白了,感激地又塞了個紅包過去。
“有勞丁公公了,我們母女倆頭一次單獨進宮,有什么不懂的,還望公公多提點?!?/p>
丁公公笑著收了紅包,見李南柯乖巧地站在宋依旁邊。
雖然是第一次進宮,卻并沒有像普通孩子一樣緊張的手足無措,也沒有一雙眼睛到處亂瞄。
見他看過來,一雙亮晶晶的葡萄眼彎了彎,圓圓的小臉露出兩個甜甜的梨渦。
“多謝丁公公,公公真是個大好人!”
丁旺愣了一下,隨即心里泛起一抹復(fù)雜又奇怪的感覺。
在宮里浸染多年,“大好人”這個評價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聽到過了。
臉上的笑容莫名又真切了兩分。
“李姑娘小小年紀可愛又懂規(guī)矩,今兒進宮說不定有大造化呢,雜家祝李姑娘好運?!?/p>
李南柯眸光微閃,明白這所謂的大造化就是做昭寧公主的伴讀。
這事兒于她,還真不是大造化。
而是倒大霉!
她想起夢境里第一次見到昭寧公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