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開河的手心全是汗,他攥著那份剛簽好的合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二十臺自動織布機,這不僅是一筆訂單,更是機械廠建廠以來最大的一筆出口生意。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附加條款,客商預訂了明年新機型的優(yōu)先采購權(quán),這意味著他們的產(chǎn)品打入了國際市場。
他抬眸正好看到墻上“發(fā)展對外貿(mào)易,支援國家建設(shè)”的紅色標語,此時此刻,那條鮮艷的標語顯得格外亮眼,符合他此刻的心情。
“謝謝您的信任!”他用力握住為首那位金發(fā)外商的手,聲音微微發(fā)顫。
“我們將向你們提供全套技術(shù)資料,如果有需要,在你們安排食宿的情況下,可以派工程師駐場培訓三個月。”
外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用略顯生硬的中文笑道:“鄭廠長,我們相信中國的技術(shù)實力,更相信姜小姐的專業(yè)判斷?!?/p>
他轉(zhuǎn)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姜海棠,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她對經(jīng)紗張力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的講解,比我們的技術(shù)顧問還要清晰?!?/p>
鄭開河這才后知后覺地看向姜海棠。
他想起出發(fā)前毛廠長拍著他的肩膀說:“開河,廣交會是咱們廠的機會,三天能談成一單就不算白來。實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找姜海棠同志,她能給你代理驚喜。”
他當時并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覺得姜海棠應(yīng)該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卻沒想到,在姜海棠的幫助下,原本三天才可能出現(xiàn)破零的計劃當天就完成了。
現(xiàn)在距離廣交會開展才半天,就迎來這樣的“開門紅”可喜可賀啊,這一切要感謝姜海棠。
“姜工,今天這事兒,你居功至偉??!”鄭開河的聲音里滿是感激。
若不是姜海棠剛才及時解圍,此刻展臺前恐怕早已冷清。
思及此,鄭開河看向顏培文的眼神就有些不好了。
姜海棠淡定自若地笑著:“鄭廠長言重了,我也是咱們機械廠的一員,做這些是應(yīng)該的,總不能看著自家廠子的生意黃了?!?/p>
“接下來幾天,可能還需要麻煩你幫幫機械廠,不過你放心,我等下就給廠里打電話,讓廠里另外安排翻譯人員過來?!?/p>
顏培文,鄭開河已經(jīng)決定不用了。
“不行!”顏培文感受到了危機,立即反對:“我是專業(yè)的翻譯人員,你們不可以另外找翻譯!”
“顏培文,你自己掉鏈子就算了,還不允許我們另外找翻譯人員,你覺得,機械廠是你說了算嗎?”鄭開河不打算繼續(xù)姑息顏培文了。
至于回去后,會面臨的處分,等回去后再說吧,就算要處分,他也要完美的完成廣交會這項任務(wù)。
“鄭開河,你的前途不要了嗎?”
“我知道,你要說你爸爸,如果你父親顏副主任真的為了你的失職處分我,我可以接受,但在處分下來之前,我是機械廠的副廠長,是這一次參加廣交會的負責人!”
鄭開河是真的做好了撕破臉的準備,根本不給顏培文面子。
就是這位自詡“專業(yè)翻譯”的姑娘,對著客商提出的“瞬時張力承載系數(shù)”支支吾吾,最后漲紅了臉說“這是故意刁難”,差點把客商氣走。
顏培文站在一旁,漂亮的眸子看向姜海棠的時候,都是怨毒。
姜海棠憑什么?
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賤人,竟然能說動那些老外訂購產(chǎn)品。
“鄭廠長,你……”
“顏培文同志,”鄭開河深吸一口氣,“接下來幾天,你就留在招待所吧,不用來展臺了?!?/p>
當初顏培文一口咬定自己的外語水平過關(guān),甚至,還拒絕廠里另外安排一位翻譯人員過來,導致今天冷場。
機械廠確實需要有一名翻譯,但不需要一名拖后腿的翻譯。
今天只是簡單的對話她就卡了殼,他就算不懂外語,也能感覺到,顏培文的外語水平好這個話有待商榷。
顏培文猛地抬起頭,白色的確良襯衫因為動作而繃緊,露出纖細的鎖骨。
她的臉原本白皙漂亮,此刻卻漲得通紅,一雙杏眼死死盯著姜海棠。
“鄭開河,你沒有這個權(quán)利阻止我來展臺!”
“我們要的是翻譯,不是來添亂的?!编嶉_河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添亂?”顏培文的聲音陡然拔高,精致的臉上掠過一絲扭曲,“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土包子,你們一個個都護著,想著我好欺負嗎?”
鄭開河簡直要氣笑了,什么時候,他們敢欺負這位官二代了?
他攥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顏培文同志,如果有處分,我等著,但在處分下來之前,我是這次廣交會的負責人。機械廠的利益,比誰的面子都重要?!?/p>
“你!”顏培文氣得渾身發(fā)抖,漂亮的眸子看向姜海棠時,淬滿了怨毒。
顏培文狠毒的目光看向姜海棠,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姜海棠身后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是周副部長!他什么時候來的?剛才的話,他是不是全聽見了?
鄭開河這時也才發(fā)現(xiàn)周副部長,連忙走上前:“周副部長,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p>
周副部長擺擺手,目光越過他落在姜海棠身上,眼神里滿是溫和的贊賞。
“我是跟著小姜一起過來的,剛才看完她給紡織廠爭取到了一筆大訂單,又看到給你們機械廠爭取到了訂單,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周副部長,您過獎了,我就是做了自己應(yīng)該做的?!?/p>
看著謙虛的姜海棠,周副部長更加滿意了,他又將目光看向鄭開河。
“鄭副廠長,你做得很對,這件事,我會專題給部里做匯報,你放心吧,我們絕對不會讓盡職盡責一心為公的人受委屈!任何人都不行!”
周副部長這個話,就是公然的給鄭開河站臺支持了。
“周副部長,我沒有,只是……”顏培文立即開口解釋。
“你不用解釋,我年齡雖然大了,但耳朵還算好,聽得清清楚楚?!敝芨辈块L擺擺手,打斷了顏培文的辯解。
顏培文慌了,眼淚差點掉下來。
但周副部長并沒有放過她的打算,他目光嚴厲地掃了她一眼。
“顏培文同志,1972年尼克松訪華時,周總理就說過,外交工作要看實績,不看身份。你連基本的翻譯職責都沒盡到,還在這里擺架子?”
顏培文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她爸早就跟她說過,這位周副部長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最恨搞特殊化。
去年有個司長因為給親戚走后門批緊俏物資,被他在大會上點名批評,直接調(diào)到了倉庫。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卻被周副部長抬手打斷:“你的職責是架起溝通的橋梁,不是制造障礙?;厝ズ?,好好加強業(yè)務(wù)學習吧。”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砸碎了顏培文最后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的前途可能就毀在這幾句話里了。
她死死咬著嘴唇,指甲掐進掌心,視線像毒箭一樣射向姜海棠,這個可惡的賤人,她絕不會放過!
姜海棠感受到那怨毒的目光,心里微微發(fā)寒。
“姜海棠同志,”周副部長的目光轉(zhuǎn)向她,語氣溫和了許多,“你不僅外語好,對機械技術(shù)也很熟悉,難得有這樣的大局觀。部里正組建對外技術(shù)交流小組,有沒有興趣來京城工作?”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能進部委工作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更何況是這樣直接的提拔。
顏培文更是瞪大了眼睛,嫉妒得快要發(fā)瘋。
憑什么?一個鄉(xiāng)下丫頭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姜海棠也愣了一下,隨即誠懇地搖了搖頭:“謝謝您的賞識,周副部長。但我還是想留在基層。金城紡織廠還有很多技術(shù)難題等著攻克,我走不開?!?/p>
周副部長有些意外,隨即露出贊賞的笑容:“好,有志氣!基層確實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這個邀請長期有效,什么時候想通了,隨時來找我?!?/p>
他頓了頓,像長輩一樣笑問,“結(jié)婚了沒有?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有志青年?”
姜海棠的臉頰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笑了:“已經(jīng)訂婚了,等廣交會結(jié)束,就準備結(jié)婚了?!?/p>
“哦,你這樣優(yōu)秀的女同志,對象也應(yīng)該很優(yōu)秀?!敝芨辈块L饒有興致地問。
他猜測,小姜同志不愿意去部里工作,大概還有家庭的原因。
如果小姜的對象一樣優(yōu)秀,或許可以一起調(diào)動到京城工作。
“我對象是金城紡織廠的陸良辰?!?/p>
周副部長眼睛一亮,隨即笑了起來:“原來是小陸?。〔诲e不錯,你們倆都是好孩子?!?/p>
姜海棠心里一動,看來這位副部長和陸家人是認識的。
陸良辰的家庭,和部里的領(lǐng)導有交集也不奇怪。
就在這時,展位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幾個高鼻梁的外國客商被織布機的吸引,正探頭探腦地往里看。
鄭開河連忙迎上去,剛張開嘴又想起語言障礙,尷尬地回頭看向姜海棠。
姜海棠會意,快步上前,用流利的英語打招呼:“先生們,歡迎了解金城機械廠的織布機,這款織布機的生產(chǎn)效率比同類機型高出 15%,能耗卻降低了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