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危其實心里很清楚他們知道,都是縣里呆了幾十年的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只是……
要么鄉(xiāng)政府里的人跟村干部有關(guān)系,要么村干部跟縣里的人有關(guān)系,所以才敢少給錢,消息從上到下還捂得嚴(yán)實,以至于農(nóng)戶壓根不知道上面最開始到底補貼多少。
“就這點問題?!标懳F鹕?,“最多給你兩天時間,問清楚,不行就只能讓人下來查?!?/p>
查可就直接拿到明面上了,意思就是他就算只是知情,也算包庇,如果他自己弄明白了,包庇罪可以不追究。
局長趕緊跟著站起來,“陸主任放心,最晚后天中午我就給您答復(fù)!”
柯寶業(yè)看局長這下知道誠惶誠恐了,還算有眼力勁兒,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說了一句:“局長早點休息,不用送,我們車就在樓口?!?/p>
意思就是別幾個人一起被人看見了。
兩天后。
柯燕跟嬸嬸在縣里碰面,她把嬸嬸帶去家里吃飯,順便住一天。
陸危還是一個招呼都不打,突然就到門口了,而且給嬸嬸帶了一信封的錢,摸了摸,挺厚。
他拿了幾個東西出來,讓嬸嬸按個手印,然后他又裝回包里。
柯燕當(dāng)時沒多問。
等送陸危下去的時候,在他車?yán)镒艘粫骸?/p>
“是上回電線桿的補貼被克扣了嗎?”她那天就看出陸危表情不對勁。
而他今天特地帶了文件過來給嬸嬸按手印,把錢也直接拿過來了,而不是到時候在村子里讓嬸嬸去找村干部領(lǐng),就是保護(hù)嬸嬸。
如果到時候嬸嬸找村干部領(lǐng),全村甚至周圍的村子都會知道是嬸嬸告的狀,又要樹敵,她在村子里本來就難。
她皺了皺眉,“可是這樣的話,到時候村子里每一家都要補領(lǐng),唯獨嬸嬸沒去,不是反而把她陷于不義了?”
陸??戳怂把a領(lǐng)的事是低調(diào),贓款追回來,縣里讓人過來領(lǐng),不經(jīng)鄉(xiāng)鎮(zhèn)府和村干部的手?!?/p>
柯燕聽出來,這件事要偷偷進(jìn)行?
這么大的事情偷偷進(jìn)行,那是還有更大的事?
陸危沒說。
一個月后柯燕才知道有個村長跟縣民中的校長有親戚關(guān)系,就是因為有校長這層關(guān)系撐腰,所以才敢在補貼上動手腳。
只不過,那時候補貼的事沒有鬧大,就是為了不驚動這個校長,陸危這邊證據(jù)不夠。
一個月過去,校長突然被抓了。
柯燕知道那個校長,以前就是在某個村里當(dāng)校長的,后來村里的學(xué)校關(guān)了,被調(diào)到鄉(xiāng)上,又到了縣里,二十年左右的時間,依舊當(dāng)上了校長。
“你們查這個校長貪污還是什么?”柯燕嘗試著問陸危。
陸危看了看她,知道她有話要說。
“有貪腐不夠,棠梨縣的教育這一塊本身就是大問題,我想直接換一批人。”
所以,罪名越重越好,但陸危畢竟是外地來的,有些東西查起來沒那么順手。
柯燕微微抿唇,“他會猥褻女學(xué)生,甚至養(yǎng)女學(xué)生算不算?”
陸危眼神肅了肅,又深深的看著她。
柯燕連忙擺手,“我沒遭毒手,你別看我,我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所以發(fā)育得晚,很丑的!”
不過她是在以前那個村里的學(xué)校走讀的,親眼見過那個校長把當(dāng)時六年級的女學(xué)生帶回宿舍,第二天早上早讀才出來。
那時候村里很多女生上學(xué)晚,六年級的時候有的已經(jīng)十五六歲,但還是沒成年,只是看起來也成熟,也確實好看。
她那時候小,完全是看熱鬧,也根本不知道校長那樣屬于犯法,甚至有時候幾個小女孩湊一起聊天還會羨慕進(jìn)出校長宿舍的學(xué)姐。
那些學(xué)姐會替校長打飯、提水,去給他做飯,等等。
在那個時候的小學(xué)里,這種事其實都不是秘密,甚至覺得正常,以至于都沒學(xué)生回家跟大人講。
“我能聯(lián)系上那些學(xué)姐其中的幾個,你要不要聯(lián)系方式?”
她自己去聯(lián)系只能是聊一聊,取證還得是正規(guī)單位去做才算數(shù)。
陸危沒有推辭,而且還是很順勢問她:“幫了這么大的忙,想要什么報酬嗎?”
柯燕壓根沒想過這個,“我就是順手的事,要什么……”
“那就,年底我回京市的時候,帶你出去轉(zhuǎn)一圈?!标懳W约喊褕蟪杲o定了。
柯燕:“……”
他早想好了吧?
但是柯燕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甚至有點不想去。
京市地方太大了,何況還是跟他去,總覺得哪哪都不合適,但偏偏他們確實是男女朋友。
那會兒,柯燕才終于正視一個問題:
陸危不是棠梨縣的人,他是京市人,來這里不可能待一輩子,他們遲早要分開。
棠梨縣和京市差了將近兩千公里,兩個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她現(xiàn)在算不算浪費時間,耽誤人家?
這個想法一出來,柯燕好長時間都心情不太好。
時間過得快,那個校長被通報了,罪很重,縣檢察院和法院辦不了,直接往上移交。
聽說也牽連了不少教育界人物,包括教育局。
然后趁著一月份出成績后,估計會有很大一批人員調(diào)動。
柯燕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她的筆試成績出來了。
果然,她還是第一名,不過領(lǐng)先第二名不多,三點五分,還是手生了。
陸危好像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她說的時候,他反應(yīng)不大,但是拎著東西就過來來給她慶祝來了。
說是慶祝,反正最后要折騰的還是她。
“不要了……”
這次的時間比之前要少,陸危正在低頭看她。
柯燕不想讓他看出來有心事,只好說累,“這幾天都去廠子幫忙,腰酸背疼。”
陸危還是直接問了:“有事可以跟我說。”
柯燕沒吭聲。
她想說的事挺多,比如面試馬上就來了,她不想?yún)⒓?,但他肯定不同意?/p>
那她就去,去了之后他就死心了。
所以,他們倆不可能走到一條路上,她不可能離開棠梨縣。
又繞回了分開的話題上。
柯燕在心里都嘆了口氣,以前她幾乎不會傷春悲秋,因為相比起小時候或者大多數(shù)縣里的人,她的生活條件其實已經(jīng)非常好了。
尤其許輕宜建立公司之后,她現(xiàn)在的積蓄,直接去省會買兩套房都不成問題,但是她只想待在這里。
氣候好,美食多,節(jié)奏慢。
總之安逸自在。
面試的時候,柯燕倒也算是盡力了,沒有打馬虎眼,她知道成績不會差,但也知道沒結(jié)果,所以壓根沒打算再關(guān)注這個事。
一直到陸危問她怎么不接電話。
柯燕一頭霧水,“什么電話?”
她最近忙,確實也有好多外地電話,反正她都沒接,習(xí)慣不接亂七八糟的電話,畢竟她的圈子非常有限,號碼都知道。
陸危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無語,沉默了半天,“算了,過去跟你說?!?/p>
原來,她面試竟然也第一,妥妥的上岸了。
“不值得高興?”陸危問她。
柯燕勉強笑了一下。
終于還是說了,“我其實,只是跟著考試一下,沒打算去任職?!?/p>
陸危表情比較穩(wěn),“為什么?!?/p>
她抿了抿唇,“你也知道我廠子就在這里,我要是去任職了,廠子我就得辭職,市里一個公務(wù)員一年的工資估計比不上廠子兩個月的收入吧?”
“我覺得縣里挺好的,沒想過出去?!?/p>
“這兒距離嬸嬸也近,可以幫襯上?!?/p>
柯燕盡可能找出說得過去的理由。
陸危并沒有生氣的表情。
他沒有表情。
但是他直直的看著她。
終于薄唇動了動,“你沒想過出去,那想過我么?!?/p>
柯燕看了他,又挪開視線,“我想你干嘛?陸主任那肯定是大好前程……”
“你別打馬虎?!标懳=K于肅穆著臉,直接打斷她。
柯燕也笑不出來了。
但她想說的也說完了,就一句:“反正我不會去的。”
陸危稍微咬了咬下顎,聲音倒聽出來情緒,“你知道我在縣里的任命還有多久么?!?/p>
柯燕看他,沒說話。
“不到兩年?!标懳W约赫f:“回市里,在市里也待不了幾年,要回京市?!?/p>
柯燕點點頭,“那挺好的?!?/p>
她這種態(tài)度終于讓陸危一貫的沉穩(wěn)都按不住了,“你是不是從來沒把我當(dāng)回事?!?/p>
柯燕聽得出來他話里的怒意了,冷冷的,沉沉的,壓著翻涌的情緒。
她想說,他本就是高攀不上的,多少人把他當(dāng)事,不缺她,但是她不敢。
柯燕承認(rèn)自己的遲疑和軟弱,她早就不該開始的,明明早就知道不配,而且會有這些問題,她那時候就是刻意去忽略。
說到底,她也是見色起意,管不住自己。
現(xiàn)在既然說到這個地步,柯燕正好把話接下去算了。
“就算我把你當(dāng)回事,我也不可能跟你站到一個高度的陸主任?!?/p>
“我承認(rèn)我貪戀你了,我也承認(rèn)我不好,根本沒有想過長遠(yuǎn)的事,現(xiàn)在你既然說到了……”
“我做不到,就算可以去市里,也絕對沒法到京市?!?/p>
“那不如現(xiàn)在就分手了……”
柯燕說這句話的時候,以為會很輕松,終于有機會了,但是心里很難受,有點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