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姐夫,那些都是國家的錢?。∨灿檬欠阜ǖ?,要坐牢的!”
“怕什么!”
丘奉賢低吼,
“很快就有新的貸款進來!只是暫時周轉(zhuǎn)一下!等這批貨出了手,咱們就能翻倍地賺回來!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填回去,誰看得出來?”
他語氣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蠱惑:
“你忘了?當年第二服裝廠是怎么被咱們弄得半死不活,不就是靠壓原料這一手?當時不也是挪用了賬上的錢嗎?最后好好填上,不也啥事沒有嗎?”
“不付出哪兒會有收獲?沒有當初那一出,咱們市里三家服裝廠子,憑什么就咱們第三服裝廠效益最好,風光到現(xiàn)在?”
劉香芹看著丘奉賢那副賭徒上頭的模樣,心里總覺得不踏實,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慮說了出來:
“姐夫,你冷靜一下,不是我說,那個周柒柒不是那么厲害的人物嗎?還會弄啥防盜標志,當初這么一招就讓咱們損失了那么多,她那么聰明的人,這回咋會這么傻,把自己的后手全抖落給你?我總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勁,她會不會是...故意說你聽,給咱們挖坑呢?”
丘奉賢被她這么一問,臉上的瘋狂僵了一下,眼神閃爍,顯然也有一瞬間的動搖。
但很快,那點疑慮就被更強烈的自負和貪婪壓了下去。
“挖坑?她一個二十出頭的黃毛丫頭,能有這心眼兒?我之前被她坑,那是因為大意,輕敵了而已,根本就不是她有多厲害!”
他嗤笑一聲,臉上滿是不屑,
“你是沒看見她剛才那樣兒,氣的臉都紅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恨不得撲上來咬我兩口!她那點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她那是被我逼急了,氣急攻心,才口不擇言地把底牌全亮出來的!這就叫年輕,沉不住氣!”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正確無比,語氣里更是多了過來人的優(yōu)越感,
“再說了,你看見張國強那老小子沒有?他跟著周柒柒走的時候,那張臉拉得跟苦瓜似的,拽著周柒柒的袖子嘀嘀咕咕,急得直跺腳!那樣子,像是事先知道周柒柒會說出后手的樣子嗎?分明是被周柒柒的口無遮攔給嚇傻了!”
“第一服裝廠現(xiàn)在什么光景,承包費、原料錢、工人工資,還有那些訂單的違約金,全都壓在她一個小姑娘的肩膀上!那是錢啊!可不是過家家!她周柒柒現(xiàn)在自顧不暇,焦頭爛額,哪兒還有那個閑心,那個腦子給我挖坑?哼!”
丘奉賢重重哼了一聲,仿佛已經(jīng)洞悉了一切,斬釘截鐵道:
“她周柒柒也就是有點設(shè)計衣服的小聰明,絕對不可能有我丘奉賢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的眼光和手段!她,還嫩得很!”
他捫心自問,自己要是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也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抗壓能力,就篤定了周柒柒也絕對不可能做得到。
他大手一揮,不想聽劉香芹再多說什么,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別胡思亂想了!就按我說的辦!快去!”
劉香芹被他這一通長篇大論的分析說得啞口無言。
想想也是,周柒柒剛才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她也看到了,不像是裝的,張國強的反應更是做不得假。
看姐夫如此篤定,她心里那點不安也被強行壓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艱難地點了點頭,“...那...那好吧?!?p>至于后勤處的堂弟丘大林,那純粹是唯表哥是從,一點兒反對意見都沒有,樂呵呵地就點了點頭。
丘奉賢看著小姨子和后勤老王領(lǐng)命而去,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弛。
他重新坐回那張寬大的皮椅里,身體深深陷進去,長長舒了一口氣。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干枯的臉上,那薄薄地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越來越彎,最后咧開一個大大的、得意至極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周柒柒走投無路,捧著高價來求他買料的狼狽模樣;
看到成捆的鈔票流水般涌進第三服裝廠的賬上;
看到自己站在嶄新的廠房前,接受著上級領(lǐng)導的表彰...
“哼,周柒柒...”
丘奉賢喃喃自語,臉上得意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女強人?有才華?能設(shè)計好款?那又怎么樣?”
他拿起桌上那份通過特殊渠道搞到的“光華”樣衣資料,輕蔑地彈了彈,
“這么目中無人,還不是被這進口料子卡得死死的?老子把你吃飯的鍋都端走了,看你還拿什么跟我斗?”
他越想越覺得勝券在握,渾身舒坦地往后一靠,閉上眼睛,腦海里已經(jīng)在盤算著這筆橫財?shù)绞趾?,是該先買輛新吉普呢,還是先把東頭那塊地皮吃下來...
丘奉賢這邊春風得意,張國強那邊則是氣得快爆炸了。
他從丘奉賢辦公室出來,就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腮幫子氣得鼓鼓的,活像只剛蒸熟的螃蟹。
“太...太無恥了!”
他憋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只覺得丘奉賢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還在眼前晃悠,惡心得他直反胃。
他一臉得頹然,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看向同樣“頭頂冒火”的周柒柒,忍不住開口道:
“柒柒啊,你...你這還是...太年輕氣盛了...”
他搖了搖頭,語氣里滿是惋惜,
“你有備用款式這事兒,咋不提前跟我通個氣呢?這下好了,被姓丘的幾句話一激,全都給抖落出去了!以他那尿性,肯定牟足了勁兒要把那款備用的料子也搶斷貨!到時候咱們真就一點活路都沒了,他繼續(xù)坐地起價,咱們損失更大啊!”
張國強越說越愁,仿佛已經(jīng)看到丘奉賢囤積居奇、漫天要價,而他們第一服裝廠被徹底榨干的凄慘景象。
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但是周柒柒沒說話,只是臉紅得不得了。
張國強以為她是被氣糊涂了,也不忍心在多說什么。
兩人就這么一路沉默地騎著車回到了第一服裝廠。
進了辦公室,張國強看周柒柒還一直沉默不語,還以為周柒柒是被這壓力給壓垮了,心情不好不想說話呢,趕緊安慰道,
“柒柒,剛才是我不對,我不該說你的,那備用款也是你自己努力設(shè)計的,我不應該潑涼水的,沒事兒,咱們再想別的辦法?!?p>周柒柒沒說話,進了辦公室就轉(zhuǎn)身去衣架哪兒,把大衣掛好,轉(zhuǎn)過身。
“張廠長,”她聲音清亮,“誰告訴你,我真有備用款了?”
“啥?!你說啥呢?”
張國強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眼珠子瞪得溜圓,完全跟不上周柒柒這變化。
他還以為是孩子被氣傻了,在說胡話呢。
看著張國強急得抓耳撓腮、臉都快皺成苦瓜的模樣,周柒柒終于忍不住,越想越樂。
她肩膀開始微微聳動,起初是壓抑的悶笑,隨即就再也忍不住了,清脆的笑聲從喉嚨里滾出來,越笑越響亮,最后竟捂著肚子彎下腰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哎呦...哎呦喂...”
她揉著笑疼的肚子,眼角都沁出了淚花,好半天才直起腰,臉頰紅彤彤的,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芒,語氣輕快。
“張廠長,看來我這演技不賴啊,你都完全相信了,那我這些印子就不算白掐?!?p>她一邊喘氣,一邊笑著伸出一直攥著的左手,攤開到張國強面前。
那纖細白皙的手心,赫然有七八個深深的、紅得發(fā)紫得指甲印子,一看就是下了死力氣掐出來的。
張國強盯著那觸目驚心的指甲印,又看看眼前笑得像只偷腥小狐貍的周柒柒,腦子徹底轉(zhuǎn)不過彎了,嘴巴張了又合:
“周師傅...你、你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啥戲不戲的?你快急死我了!”
“哪一出?”
周柒柒眉梢一挑,眉宇間全都是運籌帷幄的自信,“空城計,外加請君入甕!”
她不再賣關(guān)子,嘴角噙著一絲冷冷的嘲弄,解釋道,
“我剛才在丘奉賢那兒說的,什么備用設(shè)計、英產(chǎn)駱駝絨,全都是現(xiàn)編的!從咱們這兒到那兒的一路上現(xiàn)編現(xiàn)想的,沒一個字兒是真的!”
“啥,現(xiàn)編...編的?!”
張國強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你...你為啥要編這個去糊弄他?”
周柒柒走到窗邊,午后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她身上,那件正紅色的雙面呢大衣映得她容光煥發(fā),眼神里是東西一切得自信,和一絲冰冷的嘲弄,
“為什么?很簡單,給他遞梯子,讓他爬得更高啊,‘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他丘奉賢鐵了心要自掘墳墓,我不妨再給他添把柴,讓這火燒得更旺一點!”
她篤定地分析著,每一個都透著掌握全局的從容:
“我猜,他現(xiàn)在八成正火急火燎地叫他的心腹,琢磨著怎么湊錢,恨不得把市面上所有英產(chǎn)駱駝絨都一口吞下去呢!最好他貪心不足,連那些又貴又用不著的輔料也統(tǒng)統(tǒng)吃進,那才叫自尋死路!”
她轉(zhuǎn)過身看向張國強,
“第三廠庫存積壓,又吞了那批高價澳毛,早就掏空了家底。他哪來的錢?要么挪用公款,要么再去貸款。不管哪一條,都是把他自己往絕路上逼?!?p>她頓了頓,語氣里是斬釘截鐵的決絕,
“因為我早就想好了,不管情況壞到什么地步,哪怕生產(chǎn)線真的停擺,訂單違約金壓得我傳不過去,我也絕對不會踏入黑市一步,絕不會買他丘奉賢手里沾著咱們血的料子!一分錢都不會讓他賺到!”
“他想掐我的脖子?我直接掀了他的桌子!”
張國強聽得云里霧里,感覺腦子像是被攪成了一團漿糊,好像明白了周柒柒要坑丘奉賢,但又有點不明白,
“那你...之前為什么說要去給他‘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