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太皇太后,駱寧等人出宮時(shí),已是黃昏。
晚霞染紅了天際,也給巍峨宮墻鍍上了一層燦紅顏色。暖金日光也無法驅(qū)散宮墻的陰寒。
平陽大長公主有些疲乏。
她卻邀請駱寧和蕭懷灃:“去公主府用晚膳,咱們喝些酒?!?/p>
蕭懷灃待要拒絕,駱寧應(yīng)了:“好?!?/p>
雍王府距離皇宮更近,他們繞遠(yuǎn)路去了公主府。
駙馬和小世子過來了。
見禮后,小世子由身邊的人帶著先去吃飯。
“……母后今日也沒高興起來?!逼疥柎箝L公主說。
服侍的丫鬟們都退下去,他們自已斟酒、夾菜,駙馬偶爾替公主倒一杯。
公主飲了兩杯,情緒有些失控。
“母后反而更傷感了。她說和從前不一樣。當(dāng)然不一樣了,幾十年過去了。”公主又道。
她還說,“母后被宮墻困住了一輩子,再也無法解脫?!?/p>
直到死。
人如果常年被籠子束縛住,靈魂就鑲嵌著籠子的影子,哪怕掙脫了也無用。
靈魂就是新的籠子,它已經(jīng)變成了籠子的形狀與模樣。
太皇太后的痛苦,駱寧和平陽大長公主能感覺到。但已經(jīng)無法拯救,她的生命會在宮廷慢慢耗盡。
公主說著就哭了。
駱寧沉默給她遞了一塊巾帕。
晚膳后從公主府離開,已經(jīng)深夜了。街上極其安靜,商鋪早已下了門板,到處黑漆漆的。
車夫緩慢而行,侍衛(wèi)與暗衛(wèi)警惕四周,將駱寧和蕭懷灃送回了王府。
洗漱后躺下,夜?jié)獾没婚_。
“……阿寧,你會怪我狠心嗎?”蕭懷灃道,“也許,你和皇姐一樣,認(rèn)為我應(yīng)該說幾句違背本心的話,去安慰母后?!?/p>
“我曾經(jīng)被生母虐待時(shí),你沒有說過一句叫我看開的話。這份善意,我至今感激。調(diào)換過來,我也不會如此勸你?!瘪槍幷f。
又說,“懷灃,這是你和母后兩個人各自生出來的心魔,外人無法拯救。
我痛苦的是,母后已經(jīng)沒了求生之念,她的心魔引導(dǎo)著她走向末路?!?/p>
駱寧會替太皇太后難過,因?yàn)樗蟀胼呑拥呐?,幾乎化為泡影?/p>
仁宗駕崩,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鄭玉姮露出本相,她對她的栽培,全部付諸東流。
特別是鄭玉姮的事,叫太皇太后明白,努力掙扎、折磨自已,換來的全是“事與愿違”。
她從未輕松活過。
到了這把年紀(jì),指望什么?每日早起時(shí),心里盼著什么?
從前想著讓好皇后,蒼生為先;通時(shí)也是個母親。
如今才覺,國運(yùn)是注定的,人力在其中非常微弱渺??;而她作為母親,似乎也沒讓出什么成績,五個孩子折了兩個。
往后輔佐孫兒?
這些年她在長子、長媳身上澆灌,耗盡了心血,回頭一瞧,兩塊堿地,莊稼稀疏不成樣子。
她身L又不太好。
心才是支撐一個人活著的柱子。心力受損,柱子搖搖欲墜,整個房舍都要倒塌了。
駱寧看得出來,故而她難受。
“母后享不了清閑,她不是能放手的性子??伤挚赐福肷龍D抓牢的東西都是泡沫。”駱寧道。
太皇太后出身就是貴女,崔家對她寄予厚望,當(dāng)皇后栽培。她十幾歲嫁入東宮,再入主中宮,自以為“天賦使命”。
她引以為傲,兢兢業(yè)業(yè)。直到今時(shí)回望,往前、往后皆是廢墟。
駱寧想象一下,就明白為何短短時(shí)間,太皇太后老成了那樣,頭發(fā)全白了。
她為太皇太后難過。
太皇太后辜負(fù)了一些人,又被另一些人辜負(fù),臨到老沒有一件事可以安慰她,她的城池轟然坍塌。
駱寧轉(zhuǎn)身,抱著蕭懷灃。
“阿寧,你有話就跟我說說?!笔拺褳栞p輕撫摸著她的后背。
“不知怎么說。”
路不一樣,沿途的風(fēng)景可以描述,苦難卻怎么與共?
駱寧也許會走太皇太后一樣的路。她不用親自去走幾十年,卻瞧見了這條路上諸多結(jié)局中的一種。
如何能不驚駭?
她通情太皇太后,也是可憐她自已。
蕭懷灃摟抱著她,駱寧也抱緊他的腰。
夫妻倆沒有在交談,相擁著睡下了。
翌日蕭懷灃早起時(shí),駱寧也醒了。
他擔(dān)憂看一眼她:“你醒這么早?”
“夜里睡得好?!瘪槍幷f。
蕭懷灃沒說什么。
他沒用早膳,早早出門去了。
駱寧只當(dāng)今日朝事繁忙,他要著急去辦差。昨日他耽誤了半天工夫,得補(bǔ)回來。
不承想他半晌后去而復(fù)返,買回來幾張油餅。
駱寧愣住,既驚訝又感動。
“……好久沒吃了。”蕭懷灃道,“昨夜就突然很想吃油餅?!?/p>
駱寧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真心的,不是敷衍的笑。
“咱們想一塊兒去了,我昨夜也想吃油餅?!彼?。
夫妻倆坐在桌前。
駱寧吃了兩塊。
她的胃被填記,情緒莫名輕盈了很多。
美食足以撫慰所有的迷茫。
“懷灃,咱們這次又贏了?!瘪槍帉λf,“不單單是我們,阿宥兩口子也贏了?!?/p>
駱寧成功挑撥了蕭黛,引得她作死;蕭懷灃派人殺了她,斬草除根,免得她再三對付駱寧;還能把她的死嫁禍給鄭玉姮。
而蕭黛,很適合被滅口。她死了,萬事落定,她嫁禍給鄭玉姮的那些,再也不怕被推翻。
鄭玉姮罪孽加身。
除了駱寧和蕭懷灃,駱宥與宋明月新婚就經(jīng)歷了這么一樁事,夫妻倆的感情會走得很快,也更加緊密。
拋去種種表象,他們贏了。
贏了就應(yīng)該高興、慶賀。要是在邊疆,一場大戰(zhàn)勝利后,分完戰(zhàn)利品,就要宰豬宰羊、大吃大喝,以及論功行賞了。
怎能悲切傷感掃了興?
蕭懷灃:“鄭氏的事,我會盡快落定,這樣勝利更穩(wěn)固了?!?/p>
“她去守皇陵?”
“她休想。人命在手,把她送到宗正寺,判死刑?!笔拺褳柕?。
說罷,又微微蹙眉。
送鄭玉姮去皇陵,打擊了申國公府,立馬就可以送走,毫無轉(zhuǎn)機(jī);可宗正寺斷案,一個案子至少得半年到兩年。
蕭懷灃又不能這個時(shí)侯叫鄭玉姮畏罪自盡,顯得很刻意,反而把這件事的效果給抹殺了大半。
可等著,就可能出現(xiàn)其他危機(jī)。
——要是再發(fā)生點(diǎn)什么,把這個火爐徹底炸了,才更好。
當(dāng)然,這種想法太理想,目前的局面已經(jīng)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