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二年的中秋節(jié)前夕,駱寧又收到了一盞大花燈。
比去年送得早。
眾人圍觀,只感覺比去年更華麗些。
“夫人,圣上這是想您了。要不然,花燈要等過年前才送,明年元宵節(jié)掛?!笨讒寢屝χf。
駱寧細細摩挲著這些花燈,心口潮潮的。
思念比水更深。
“……今日城南整條街戒嚴,邊軍要入城。”秋華從外面回來,如此對駱寧說。
她是準備回家過節(jié)的,卻發(fā)現(xiàn)路不通了,又折回來。
駱寧蹙眉:“為何戒嚴?”
“好像是南詔國的朝貢,要從韶陽路過,與邊軍進行什么的。”秋華道。
“勘合?!瘪槍幷f,“一旦朝貢過了勘合,天朝會派當?shù)毓賳T護送朝貢進京。路上誰想要搶掠,犯的就是天朝國法?!?/p>
孔媽媽失笑:“誰想要搶掠朝貢?”
靜樂公主看一眼駱寧。
駱寧蹙眉。
她吩咐眾人:“你們過節(jié),我先回去躺一躺?!?/p>
她出去了。
藺昭急忙跟上:“瞧著您臉色不好。怎么了?”
駱寧站在院門口,微微鎖眉:“藺姐姐,我有種很差的預感,很像前年的中秋節(jié)。”
藺昭永遠忘不了前年的中秋節(jié):申國公作亂,在雍王府那條街死了幾千人。
血流成河,藺昭錯覺很長時間空氣里都飄蕩著血腥味。
她頭皮發(fā)麻。
駱寧便說:“去告訴總管事,叫他把能調(diào)動的人都安排好。藺姐姐,你騎馬去找崔將軍。”
藺昭應是,急忙去了。
九月初,盛京城的夜風冷。一場雨后,隱約有了幾分初冬的蕭肅。
不到申時,蕭懷灃已經(jīng)處理完了今天的政務(wù)。
他這個人精力旺盛、辦事效率極高。朝臣們成天忙成陀螺,深感在新帝手下做事繁重。
卻又不能抱怨。
新帝自已游刃有余。
申時初,他準時出現(xiàn)在校場——他把皇城后面幾座宮殿都推了,改成了一個比雍王府還要巨大的校場。
禁衛(wèi)軍的訓練,他是親自盯著的。
以及,他自已每日練體、耍槍,日暮時回去沐浴、用膳,然后關(guān)在內(nèi)書房練字,亦或者做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什么都做。
風箏、花燈、河燈,折扇,只差自已做繡活了。
沒人敢勸他。
他不反駁、不惱火。勸他一句,接下來就有數(shù)不清的公務(wù)。他以他自已的效率為標準,非要把朝臣折騰到死不可。
這日,蕭懷灃照例去了校場。
尚未結(jié)束,辰王來了。
“……韶陽急報?!背酵跤行┐?。
他接到消息,急匆匆進宮,腳步比平時快。他好些年沒這么慌慌張張的,故而胸腔似一團火燒。
“什么事?”蕭懷灃從馬背上下來。
接過急報,他眉頭擰起,眉宇間已經(jīng)有了狠戾。
“人全部處置了。弟妹無事。具體的我再叫人去打聽?!背酵跽f。
急報只是寥寥數(shù)字:中秋夜南詔國細作突襲娘娘府邸,無傷亡。
“稍后會有相關(guān)宗卷,大概一兩天能到?!背酵跽f,“別擔心?!?/p>
“怎會有細作突襲韶陽?”蕭懷灃眉宇間的戾氣,幾乎無法壓制。
辰王不愿意亂猜,攪亂蕭懷灃心志。
“詳情很快就知道了?!背酵跽f。
蕭懷灃隱忍著脾氣。
他情緒很差。
直到第三日的晌午,記載了詳情的卷宗終于到了京城。
辰王不敢耽誤,又騎馬進宮去了。
他自已都沒看。
蕭懷灃先一目十行讀完。
南詔國借口送朝貢,讓韶陽這邊的邊軍進行朝貢的勘合。
實則南詔國兩派內(nèi)斗,朝貢是假,一方想抓了駱寧做人質(zhì),逼得天國承認他乃正統(tǒng)、逼迫尹氏退位。
駱寧察覺到了不對,蕭懷灃安排給她的人、知府衙門的衙役,以及遠在二百里之外的邊軍,都被她調(diào)動。
出事時,她長鞭打傷了細作的眼睛,活捉了那名細作;她的小弩還射殺了一人。
“……沒有朝貢,單為抓人?”蕭懷灃問。
“是這么說的?!?/p>
“朕需要更明確的理由。傳信,叫他們把此事坐實。”蕭懷灃道。
辰王看向他:“你打算做什么?”
“親征。”
辰王眼皮跳了跳:“你親征,誰……”
“當然是勞煩三哥坐鎮(zhèn)朝堂?!?/p>
辰王:“……”
駱寧坐在燈下,讀蕭懷灃寫給她的信。
眉心跳了跳。
外面有些動靜,她放下書信,問值夜的秋華:“怎么了?”
秋華側(cè)耳一聽,回答駱寧:“婆子們換當值?!?/p>
上次細作借口勘合,把邊軍都騙了。要不是駱寧太謹慎,又經(jīng)過申國公一戰(zhàn),她提前防備,現(xiàn)在她大概被抓到南詔國。
此事人人后怕。
誰能想到呢?
她們擔心駱寧的安危,內(nèi)院添了幾名信得過的仆婦,每晚都要守夜。
駱寧也后怕。
她不是怕危險,而是怕?lián)p了威望——她要是被抓去南詔國,需要朝廷犧牲一些利益去換她,她顏面盡失。
不管是她回宮還是留在韶陽,對她這個人的聲望影響都極大。
萬幸。
這件事后,駱寧身邊的人有些草木皆兵,她自已心中感受也變了很多。
安逸一旦被打破,再想要恢復如初,不過是自欺欺人。
“……別害怕,我會守著您的。”秋華走過來,輕輕握住駱寧的手。
仿佛回到了從前,駱寧剛到韶陽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她病弱、單薄,年紀又小,戰(zhàn)戰(zhàn)兢兢失眠的夜晚,也是秋華這樣握緊她的手。
駱寧笑了笑,回握她的手:“好。有你在我身邊,我安心多了?!?/p>
主仆二人沉默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駱寧想了很多事。
秋華只是陪伴著她,沒有打斷她思緒。
沒過幾日,總管事孫乾又給駱寧傳信,說南詔國亂得很厲害,權(quán)臣與王庭對峙,彼此不相讓。
“朝貢竟是沒準備?!睂O乾說,“年關(guān)要送到,理應提前大半年備妥。這個時候必須過邊陲的勘合?!?/p>
上次中秋節(jié),也是時間對得上,邊軍才沒有懷疑南詔國是送朝貢。
不成想,他們只是為了抓駱寧。
事發(fā)后,南詔國把細作一扔,沒人想過如何善后,內(nèi)部又斗了起來。
就像當初的申國公和蕭懷灃對峙那樣。
已經(jīng)無暇顧慮大局。